“奴婢不敢有丝毫谎言!还请皇上明鉴!”黎青鸾却是镇定如斯,不为天仪帝之威压所撼动。
  “你说沈家丫头从人牙子手上救下你,但沈家丫头这些年抱病,终日不出门,如何这么凑巧从人牙子手上救你?”
  闻言,黎青鸾眉一挑,她现在可是沈露安,这是非黑白不是她自己说了算么?于是她滔滔不绝:“我家小姐并不是时时都抱病,只不过偶尔头疼罢了,也不知有人说我家小姐痴傻是何居心!”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一下,“也是,若不是我家小姐痴傻,又怎么会有人会把她卖掉,而后想着取而代之呢?可怜我那小姐,至今也不见踪影……”说着,她的眼泪又开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泪珠子凝聚成水流,哗啦啦流向四周。首先流入的便是齐王。对于齐王来说,虽说黎青鸾一张花脸看起来不到那让人怜香惜玉的地步,但毕竟看起来勉强算是个不咋地的香玉,因而那整日流连于青楼的齐王虽是有些嫌弃,但还是出口:“父皇啊……这丫头看起来也还挺忠心……”
  其次流入的便是端王,端王这厮长了一张聪明脸,但心却实得跟块墩子似的,一听齐王发言,立刻点头附和:“咱们也不必故意为难……”
  虽说这眼泪流不进谢霁心怀,但谢霁是谁?唯恐天下不乱!他张口就挑拨:“父皇,三哥说您不必故意为难!”
  钰王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抬眼扫了一圈自己这些个狐兄狗弟,最终眼神定格在那个邋里邋遢的婢女身上。
  遭受儿子们围攻的天仪帝:“………”我不过诈一诈这丫头,这不是查案的手段么?怎么变成了故意为难了?
  不过天仪帝脾气很好,尤其在这些小事上面。证据便可以参考以上言论。因而天仪帝眼中的这群逆子向来敢于“直言”,且“不讳”。
  “那你们说这桩事该如何处置呢?”天仪帝放下手中朱笔,往后一靠。
  这一码归一码,怜香惜玉归怜香惜玉,麻烦事归麻烦事。众皇子向来都是个规避风险的好手。
  齐王低头欣赏自己修剪得很是漂亮整齐的指甲,还不望拉端王一起欣赏。
  钰王则是眼观鼻鼻观心。
  黎青鸾同情的眼光立刻射向谢霁,众人都不解决便只能……
  谁知谢霁这厮竟是更为夸张地看向窗:“今晚的月亮甚美!甚美!”
  黎青鸾瞟一眼那窗,关得紧紧的,真的甚美!甚美!
  不过她也知道,谢霁这厮不说是因为这事还真得她来说,要是谢霁真来说她决计不会活着走出这里,因为若是谢霁帮她说话,一个“蛊惑皇子”的罪名估摸着就得一锅子扣到她头上了。
  “奴婢有一个解决方法,不知可否……”黎青鸾的话还未说完,齐王就接上了茬,微笑:“你且细细说来,父皇定会倾心聆听。”
  被打断的黎青鸾:“……”要命啊,这齐王怎么是这么个性子!香玉他来惜,麻烦别人担!
  她淡淡瞥了齐王一眼,看得齐王浑身发毛,齐王搓了搓手臂,怎么这天有点子冷哩?
  黎青鸾正色接着道:“因着这桩婚事,我家小姐不知受了多大的苦。奴婢斗胆向皇上您求个恩典!我家小姐如今失踪,奴婢也不能替她做主,因而只希望找到我家小姐之时,皇上可以许她一个愿望!”
  她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笑嘻嘻的齐王不再笑嘻嘻,散漫的端王不再散漫,温文尔雅的钰王也飘出淡淡冷意。只有谢霁还如往常一般瞅着他那甚美的并不存在的月亮。
  黎青鸾自是知晓为什么,她现在为一介奴婢之身,上头和她玩笑那是恩泽,如今她大着胆子同皇上要恩典,这就相当于你拿半只眼都瞧不上的阿猫阿狗竟开口向你讨要千金不换的东西,甭说是千金,怕是一个子儿也不想给。
  空气凝滞若冰,众人皆是闭口不言,被天仪帝看似笑眯眯的面容实则释放的冷气所压住,黎青鸾却还是神情自若,帝王攻心之术,她自然也会。
  “若是让人知晓沈家庶女卖了沈家嫡女,皇上也不好办吧?”
  “那是沈家家事,干朕何事?”天仪帝仍是笑着,看起来慈善祥和,可黎青鸾知晓,面前这人动动嘴皮子,她就能被扒皮拆骨。
  “众人皆知,沈家嫡女与皇室有婚约。如今竟传出沈家嫡女被沈家次女所卖,这证明什么?”黎青鸾故意一顿,目光似是不经意从钰王脸上一滑而过,这才接着道:“证明皇室不够重视这门婚事!若是皇室重视这门婚事,又怎么会派六皇子殿下代替钰王殿下去送婚旨?还差点把婚旨送到沈家二小姐手中?这一切自是可以揭过,但当年先夫人救下的可是钰王殿下的命,皇室不重视这门婚事不就意味着并不在乎当年先夫人是否救下了钰王殿下是吗?”
  天仪帝仍旧和蔼微笑,似是黎青鸾的话激起不了他丝毫情绪,但黎青鸾却偏偏知道,天仪帝怒了。
  钰王闻言,垂下的眼帘缓缓抬起,目光落到了黎青鸾的身上。
  而端王早就按捺不住地怒声道:“放肆!”
  等得就是这句!黎青鸾快速地接上了端王的话,惹得端王一嘴准备罗列黎青鸾罪状的话硬生生憋在了嗓子眼里,别提多不舒服,但还只能听着黎青鸾继续滔滔不绝:“看端王殿下的反应还是在乎的,既如此难不成先夫人这厢救下钰王殿下,您还保不了我家小姐的命么?”言下之意是你想恩将仇报不成?
  天仪帝仍是不露声色,只不过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许:“你在威胁朕么?”
  “奴婢怎敢?”黎青鸾立刻俯身,躲过天仪帝压迫的眼神,“奴婢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这桩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家小姐怎么样都成,可不能坏了皇家的名声!”
  啧啧!瞧瞧!一口一个皇室名声,还说不是威胁!这小丫头,真是不简单且有胆量。齐王饶有兴趣地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黎青鸾。
  “好!”天仪帝下颌微微紧绷,“既如此!朕便赐你家小姐一个愿望!但你以下犯上,妄论皇家事,又该当何罪?”
  黎青鸾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奴婢不过小小婢女,只听闻当今陛下肚里能撑好几艘船,今日不知可否见识一下?”
  “哦?”天仪帝微微白的眉毛一挑,“那今日朕不饶你便是朕不够大度了?”
  “怎会?”黎青鸾微笑道,“不过是奴婢命贱,够不上让皇上大度的标准罢了。”
  气氛再度凝滞了一下,天仪帝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一个侯府婢女!既如此!朕便饶你一回,待找到沈家丫头,朕倒要看看是何模样,养出了你这般的婢女!”
  “多谢皇上!皇上英明!”黎青鸾得了便宜自不会卖乖,而是俯身磕头。老虎屁股上拔了毛,自然要安抚着来。
  “送佛送到西,既然这桩事发生在老六手里,老六你就负责到底吧。”天仪帝瞬间敛了所有情绪,又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拿起朱笔批阅奏折。
  “儿臣领旨。”谢霁躬身。
  “好了,无事便退下吧。”天仪帝看似沉浸在了奏折之中。
  可天仪帝话都这么说了,谁却也都没动。
  “怎么?还想睡在朕这殿里?”天仪帝眼皮也不抬,便知无人动。
  “儿臣有事,儿臣想搬出宫。”出乎意料地,谢霁出声了。
  搬出宫?建府封王?这话一出,齐王、端王、钰王都齐刷刷看向谢霁。
  “为何?”
  众人立刻洗耳恭听,准备听听这向来与世无争、不学无术的六皇子要以什么理由来封王建府。
  只见谢霁托着他的下颌沉思了一会儿,深沉道:“唔……回父皇,万一儿臣娶了妻,住在这宫中怕是不方便吧?”
  娶妻?众人听到这个惊掉人下巴的理由,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黎青鸾更是一副我不理解的模样!照她看来,这谢霁刚与她和离,她那边又身死了,甭说娶妻了,就连他稍稍穿金戴银都估摸着会被人猜忌是他不甘屈于女子之下,下手杀了她,而后回天元享福呢!
  果然,天仪帝闻言也只冷哼一声:“你的几个皇兄除太子以外都未娶,你个毛小子想什么!退下吧!”
  天仪帝已是不耐,这句话说完,立刻让人将他们一行人扫地出门。
  被扫地出门的几人站在殿外顶着月光面面相觑。
  “你这丫头倒是有趣,想没想过换个主子?”齐王微微垂首,眉梢眼角的风流几乎要挂上天幕,同月亮争辉。
  若是谢霁还能对她使使美男计,但齐王这类长相在黎青鸾这里倒还差得远了些,于是她笑眯眯答道:“奴婢只跟女子,您如同女子一般漂亮,要不……奴婢考虑考虑?”
  听了黎青鸾近乎挑衅的话,齐王也不生气,只笑:“你这丫头,忒不识抬举。”语罢施施然跟上早已甩袖而去的钰王的步伐,端王亦是冷冷一哼,也缓缓离去。
  “这丫头如此大逆不道,为何父皇还会放过她?”跟在齐王与钰王背后的端王有些不解。
  钰王不屑回答。
  “父皇何时说过要放过她?”齐王则缓缓回首,本来风流的上挑眼角此刻如同锋利刀刃斜过夜色。
  端王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原来如此。
  不远处的黎青鸾自是看到了齐王回首递来那一抹看似勾人实则锋利的眼神,她勾勾唇,视若无睹。
  瞥到她凛凛眼神,齐王眼一眯,他突然意识到为何这丫头的气势有些熟悉了,竟是与父皇有几分相似!
  不过真是可惜了,他懒懒一耸肩,这样惊艳的丫头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儿,他再度一笑,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对弱小者施以怜悯的笑意,而后便头也不回,抬步离开。
  同一弯半月,一面月色大亮,一面却是乌云遮蔽。
  “如何护?怎么不说话了?”黎绿腰盈盈而笑,艳丽似妖,美得令人窒息,这四公主竟有如此风采!
  “如何护可不是我等说了算。”黎霓裳淡淡回道。
  众人自发让了一条路,如同迎客,黎霓裳自人群中走过,在黎绿腰面前站定。
  本以为这四公主的艳色会压倒大公主的清丽,可却不然。就如此刻,两人皆着白色衣裙,一人如同玉净瓶里头插着令人沉迷的深胭脂色的罂粟花,一人则是琉璃盏之中亭亭而立的芙蓉花,一刹那之间,错季的花却盛开在同一时刻,只教人感觉此刻恍若身在天阙,赏了一出仙子风采。两人这般对峙一时间竟让众人看直了眼。
  可长盛帝养出来的公主可不是单单看上去好看,她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不输哪一国的皇子,甚至不输皇帝。
  “哦?”黎绿腰红唇挑起,“这怎么说?”
  “自然是瞧某些人如何谋,我们再打算如何护。”黎霓裳平静如水。
  “既然诸位都在场,那我便让诸位瞧一瞧我是如何谋的!”黎绿腰素手一挥,身后立刻有人抬着一口射着光芒的棺材脚步轻而快地走了出来。
  又有身着雪色宫装面容姣好的宫女抬着厚实的鹅绒毯子铺到地上,为棺材垫底。
  金光闪闪的棺材被抬到毯子上,几乎要闪瞎了在场之人的狗眼……哦不,人眼。
  棺材看不出是什么木头打造的,但也不必知道了,因为其上镶嵌的不计其数的宝石和金子足以淹没它本来的质地。只瞧那宝石亮堂堪与日月争辉,而由金子在棺木上刻画的一副栩栩如生的一只凤凰令人瞠目结舌。在场之人大多为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玉,这会儿个甚至揉揉眼睛瞅一瞅不是自己眼花了吧?
  唯有黎霓裳脸色微沉地盯着那口棺材。
  黎绿腰瞥见她阴沉的脸色,唇角笑意更浓,她莲步轻移,指尖点过棺材上硕大的宝石,宝石的亮光立刻反射在她淡粉色的指甲上,映射出冷而厉的光芒。
  “皇姐可知这是谁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