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走水了!”有人奔走相告。
  “什么?走水了?”有宫女一脸惊恐地拉住那人,不确定地反问。
  那奔走相告的人一抬脸,宫女对上他的目光,愣住了。
  那人一张略柔的脸,比起女子还要美三分,映衬得灰蒙蒙的天空似是都敞亮了。
  就在她怔愣之际,听得耳边呢喃:“快去告诉其他人,永寿宫走水了。”
  那宫女双目呆滞地点点头。
  待那人走后,她眼中突然一亮,放开了嗓音就喊:“永寿宫走水了!走水了!”
  这嘹亮而高亢的声音瞬间就席卷了整个皇宫,整个皇宫都回荡在“永寿宫走水”的声音之下。
  “啧,美人计,真无耻。”有人面无表情地啃着玉米棒子,掉下来的玉米粒即将掉落在那人头顶之下,那人足尖微点,转瞬便躲过玉米粒,并与屋檐上蹲着啃玉米的人并排站立。
  “呵呵。”离底冷笑,“美人计怎么了?你想用还用不上呢!你就是嫉妒我的美貌!”
  “嗯嗯嗯,我嫉妒你。”离桃顺手把啃完的玉米棒子塞到离底怀里,“给你当柴火用吧。”
  离底漂亮的眼睛瞬间瞪大:“真粗鲁!”他一脚踢起了光秃秃的玉米棒子。
  玉米棒子被踢飞,自空中划出好长一段弧度。
  “来了!”望风的离尽踹一脚树,树身抖动一下,抖落了树上那人的衣角。
  正优雅躺在御花园的树上的离扇一眼便看到那即将落地的玉米棒子,手中扇子一挥,掀起一阵风,将那玉米棒子卷起,正朝着永寿宫的方向。
  “点火。”站在永寿宫屋檐之上的离歌看到了朝自己飞来的玉米棒子,言简意赅。
  离风看似不经意地抛掷出手中那群黑黢黢的东西,那东西却精准地飞上了玉米棒子。只见那玉米棒子在顷刻之间就燃起了熊熊火焰!
  带着烈火的玉米棒子紧接着落到了永寿宫的屋顶之上。
  离歌敲敲屋顶,随即带着离风飞离这即将烧成灰烬的永寿宫。
  黎青鸾收到指令,脱掉身上衣物,准备换上护卫服,可就在这时,身后淡淡凉意传来,她目光掠过警惕,停住动作,攥紧了绑在手腕上的簪子。
  “主子呢?”离风被离歌提溜在手里,领子勒着脖颈,嗓音有些沙哑。
  “………”离歌没有回答。
  “在里面?”离风问。
  离歌亦是没有说话。
  不过离风看他那副跟死了人的模样就知道,主子还在永寿宫,应该是去寻那沈家的嫡小姐了。要知道离歌平日里可跟个奶娘一般,半步也不离主子,如今来了个沈小姐,他竟也不得宠了!
  离风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可笑声却突然戛然而止——离歌攥紧了他的衣领,他无法呼吸了!
  离风拼命拍打着他的手!嗓子里嗯嗯啊啊,意思就是你想勒死我啊!
  离歌面无表情勒紧手中的领子,表示听不见他的话。他是永远不会承认那沈家小姐竟会比他更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思的!
  比如主子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借天煞孤星之名点火以封王建府。他们还在懵懂之际,那女子竟已制定了计划并指挥他们实施了!本来他以为这群护卫队定是能阻挡这个沈家小姐!可谁知这群废物竟还被收服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儿,离歌愤怒而又故作不经意地再次紧了紧手中的衣领。
  至于离风……他已经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了。
  “别动,否则小心你的命。”低沉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
  黎青鸾听着威胁的话,本来绷紧的身体竟微微放松了下来,还在若无其事地换衣服。脑子里却在想谢霁甩她一袖子的事。这家伙对南齐女皇怎么那么个态度,她不过提一提自己的名讳,他就发怒成那样,这么讨厌她么?但凡这具身体里还装着沈露安,估计就被他摔得四肢尽断了。但是如今不是计较的好时候,这笔仇她记下了!
  看到她毫无停滞的动作,谢霁微讶:“你知道是本殿?怎么知道的?”
  黎青鸾不语,心里则是默默地嫌弃,那么大的雪松香,就算她鼻塞了估计……还能闻出两三分来。
  她要换衣服,但谢霁却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
  两人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天,谁没看过谁的身体?因而黎青鸾正想不避讳地脱下外袍时,指尖擦过胸前的饱满,她怔了怔。
  随即她瞥他一眼:“我要换衣服了。”
  “换呗。”谢霁还是不动,眼帘微微垂下,遮了一半桃花眸,“你那二两肉本殿又不屑看。”
  黎青鸾眯起眸子,以她的目光来瞧,沈露安只是看着身形纤细,实则哪儿哪儿都不缺,这胸这臀若是拿出去比……总而言之,她没见过比这沈露安的身形还曼妙的人,因而这胸前绝对不止二两肉。
  但谢霁还是一动不动,可黎青鸾用的可是人家姑娘的身体,她可不能坏了人家的名声。
  黎青鸾淡淡一笑:“那可得请殿下瞧好了,我到底是不是二两肉!”说着,她就要冲着他敞开外袍,里头可只穿了个水粉肚兜。
  谢霁飞快转头,企图避开那抹春色,可仍有浅浅粉色掠过他的眸底,他心中一惊,早已不自觉转过身,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谢霁从不近女色,她自是知晓。估计她自己就是他碰过的第一个女色,因而她料准他只是嘴上说个痛快,但还是不会看她的。
  正这般琢磨着,一个冰凉的东西跃起弧度,精准地掉落在了她的怀中。
  “火势马上蔓延,半刻钟。”谢霁眯眼瞅着对面屋顶上不断吞噬的火势,勾起唇角,“若是逃不出去,你也不配当本殿的侍从,索性葬身火海算了。”
  他状似自言自语,随即便甩袖掠过,不见踪影。
  黎青鸾接住怀中的小瓷瓶,打开盖子,没有任何味道,但看这质地……
  黎青鸾用指尖一挑,晶莹透亮的膏体在指尖颤颤巍巍,是伤药。
  她用着沈露安这具身体杀人放火,身上早就大大小小磕了不少青紫,他是特地来送伤药的?
  黎青鸾手下动作不停,心思千回百转,应该也不可能。谢霁是什么人?无往而不利!他如今送伤药,大概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不能死了吧。
  就在黎青鸾换好衣服的那一刻,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她飞快躲进了床帐后,还不忘给床上的“自己”掖了掖被子。
  “永寿宫怎么会起火?”有人疑惑。
  “管他呢!起火不正好么?咱们杀了那丫头,正好一把火烧了,不留任何证据!”有人回。
  至此,再无话。
  两人落到空无一人的殿内,一眼便看到了那裹着被子的“黎青鸾”。
  那人举起匕首就要砍,被另一人制止:“看一看是不是我们要杀的人!别杀错了!”
  两人人轻手轻脚地翻开熟睡的“黎青鸾”,看到那张脸,两人:“………”
  这张人皮面具真的被离桃做到了极致,她当时脸上被谢霁揉花的妆容都重现得惟妙惟肖。
  因而两人毫无怀疑,匕首毫不犹豫割断了“黎青鸾”的咽喉。
  看着他们即将离开,火势却突然蔓延,房梁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来,而木屑早已夹杂着火星滚落,那刺杀的两人一惊,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向后退。
  黎青鸾一直观察着周围,可不料床帐竟然起了火!眼看火舌就要卷到了她的衣摆之上,她灵敏地跳过,正巧跳到了刺杀那两人的身后。
  两人自是听到了动静,转过身便看到了一个生脸护卫!那生脸护卫竟还对着他们挥一挥手,笑得百花齐放!
  黎青鸾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定会冲着他们摇头,那不是百花齐放的笑!是无奈至极的笑!
  因为,她眼中冷光一现,无奈耸一耸肩,又要杀人了。
  此刻的永寿宫外已是火光漫天,远远望去似是要随狂风卷上天,将这微亮天幕也烧成灰烬,而后飘飘洒洒,归于混沌。
  “快!水!”
  “这儿!”
  “救火啊!”
  七嘴八舌的带着恐惧的声音几乎要与火势共同卷起,直卷得人心头发慌。
  “一刻钟了。”有人托腮悠悠然道,绣金的黑色衣摆在风中荡漾。
  在这大火漫天且人声鼎沸的环境中,这句话顷刻便被淹没,只让人能听得耳畔的尖叫声、谩骂声、指挥声、泼水声。
  可独独没有那人的反驳声。
  一刻钟了,那个冷硬得如同茅坑里的石头的女人还没出现。
  离底唏嘘:“一条好汉的命呐……”
  “就这么没了。”离桃眼也不眨地接道。
  “主子……您节哀。”离扇不怕死地添上话。
  “呜呜……节哀。”离风擦着莫须有的眼泪。
  “哎……”离尽一张娃娃脸尽是苦闷,“节哀。”
  离歌则是面瘫地扫过这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护卫,他可不信这女人会这么葬身火海。这般想着他瞥了一眼自家主子。
  谢霁托腮,可另一只手的指尖却捻在一起缓而轻的磋磨。
  离歌瞬间瞪大了眼睛!别人不知道,可他一直贴身伺候,自是知道!自家主子竟被区区一个野蛮女子乱了心绪?
  其他五个护卫还在耍宝,离歌一脚就踹了过去,每个人都毫无例外地被踹到了!离歌毕竟为统领,武功最高,他出脚,其他人自是躲不开!
  被踹到的众护卫皆是一脸怨念地碎碎念:“死了还不让说了……”
  “对啊,死了不就是没本事嘛。”离底漂亮的眼睛里俱是委屈。
  就在这一刻,女子的轻笑声传来。
  众人齐齐一僵,随即看向笑声的来源。
  那人只着简单统一的护卫服,顶着一张陌生的脸站在那儿,背却挺得笔直,手拿一柄匕首,匕首的末端浓稠的血还在滴滴答答,她身后是无穷无尽的火焰,配上匕首上的血色,如同拉开了地狱的帷幕。
  她,自地狱而来。
  黎青鸾挑眉一笑,随手扯来不知从哪儿揪出的破布,拭去匕首上的血迹:“真是抱歉了,我没死,让各位失望了。”这般说着,她手一扬,破布被她丢进了身后的火堆里,顷刻烧成灰烬。
  看着那片破布,众护卫都不禁打了个寒战,仿若丢进去的不是破布,而是自己。
  永寿宫鸡飞狗跳,勤政殿随之狗跳鸡飞。儿子惹得祸,老子就得受着。
  因而天仪帝刚躺下没多久,就被身边的大太监王德禄给小心翼翼地叫醒了。
  “你说什么?永寿宫起火了?”天仪帝听到王德禄的禀报,微胖的身躯就那般僵硬地从龙床上直起。
  “是。”王德禄躬着腰,满脸愁容。
  天仪帝捂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数不清第几次感觉自己要心梗而死了!这个不省心的逆子!逆子!那可是永寿宫!她的埋骨之地!
  “为何起火?”天仪帝好不容易顺下来心跳,压抑住心底的暴怒,尽量保持平和地问。
  王德禄唇边深深纹路牵动,他扑通一声跪下:“奴才不敢说。”
  天仪帝看他这副模样,也猜到了七八分,他淡淡道:“朕赦你无罪。”
  “只听外头传言,六殿下天煞孤星,惹怒上苍,故而天降神火,予以惩罚。”王德禄说完话立刻低下头,不敢再抬头。
  “给朕更衣!”天仪帝站起身,他总是笑眯眯的眉眼此刻平直,属于帝王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摆驾永寿宫!”
  “你没死啊?”离底嘴巴张大,雪白的牙在嘴里恨不得晃瞎人的眼睛。
  “散了散了。”离扇一收折扇,颇为无趣道。
  离桃语气平平“唉”了一声,鬼魂般游离而去。
  随着几声唉声叹气,众护卫纷纷隐去,连离歌都不见了。
  只剩下黎青鸾立于地上,而谢霁则仍是靠在那屋檐之上。
  两人一个抬眸一个低头,四目相对。
  黎青鸾瞅一眼他还未来得及放开的磋磨的指尖,眉眼一弯:“担心我啊?”
  谢霁深沉微笑:“担心本殿的侍从。”
  “………”敢情我不是您的侍从,您就不担心了?
  仿若是听到了她心底的话,那人从屋檐掠到了她的面前。
  黎青鸾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眼尾微挑的桃花眼,她看到他唇角扬起漂亮的弧度,听见他说:“就算你不是本殿的侍从,本殿也担心你。”他的咬字向来如此,清晰而又暧昧。
  陷入他的眼瞳之中,黎青鸾只感到奇怪的感觉猛然从心底升起,像是初春时崩裂的第一块冰,碎掉了寒冷似刀的冬风;又像是暮春时掉落的最后一片花瓣,悄然拂过她的心尖,有些痒。
  两人距离太近,他的袖子被风扬到了她的手心,她不自觉一摸,眉心一皱,这是什么?
  “皇上驾到——”尖细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些费力,但却毫不费力打断了两人的那点旖旎。
  天仪帝却是已经到了,正带着身后一众宫人,盯着状似亲昵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