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失忆什么时候能治好?”黎绿腰盯着面前的太医。
  太医白花花的胡子一颤一颤:“这位公子头部受过重伤,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永远都无法恢复记忆。”
  “是么?”黎绿腰唇角翘起,极艳的容色此刻更艳。
  “殿下恕罪!”太医狠狠跪在了地上,发出了骨头撞击地面的清脆声。
  “你可知道里头这位公子是谁?”
  “这……微臣不识。”太医重重磕头,额头贴在地面上。
  “温忠太医是吧?”黎绿腰站了起来,将太医扶起,扶到了椅子上,“温这个姓有些耳熟呢?不知我大皇姐的驸马温岭同你是何关系?”
  温忠袖子之中的手一抖:“温岭是微臣的儿子。”
  “嗯,本宫知晓。”黎绿腰轻声呢喃,如鬼音入耳,“本宫若不知晓,又怎么会唤你前来呢?”
  只这一句,温忠就知道自己一家逃不掉了。
  “那本宫再来问你——里头那位公子你可识得?”黎绿腰慢慢踱步,还不忘抬手示意温忠坐着答话,“这次您可得好好回答,本宫可听说,这温家和贺家可是故交呢。”
  “微臣……识得。”温忠闭了闭眼,“那是贺家的公子,南齐的大将军贺岁安。”
  “本宫听说你可是看着贺家公子长大的,所以……可务必要治好他。”黎绿腰微笑道。
  “微臣定竭尽全力。”
  “您且好好治,治好了就能走了,若是治不好……”黎青鸾话语顿了顿,“您应该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微臣遵命。“温忠再度跪了下去,俯首。
  此时,贺子行疾步走来,附到黎绿腰耳边说了几句话,黎绿腰站起身来,还不忘对贺子行道:“看着点温太医,温太医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
  “是!”贺子行躬身,目送黎绿腰离开,走到温忠面前想搀起他,却被温忠拂开手。
  贺子行脸色不变,只听温忠道:“我不知你与岁安有何恩怨,竟害他至此。”
  贺子行却不答,只淡淡道:“您还是治病吧,多余的话您说了也没用。”
  温忠满目沉痛,有些佝偻的身躯慢慢走向室内。
  贺子行却是紧握手指,指尖泛白。
  与此同时,在通往南齐的官道之上,哒哒的马蹄声如雷点落在天幕上,在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
  黎青鸾利落一勒缰绳,停在了一片林子之前,她趁一行人在客栈落脚之时,找了能锻炼身手的地方。
  她将马拴在一边,起身下马,不过短短几日,她的大腿已经被马鞍磨伤了,已经沁出了血,但她无法停歇,血海深仇在前,她一刻也不能停。
  黎青鸾拿着从皇帝派来的杀手那儿抢来的匕首,这匕首削铁如泥,倒是个好东西,她要把这个好东西在她手中发挥到极致。
  匕首划过夜空的声音如同野兽发出的低鸣,让人心生畏惧。黎青鸾闭着眼睛,想着自己过去学的一招一式,一点点调整动作,尽量达到与过去一样快准狠的效果。
  “这女人……真是粗鲁啊……”看着黎青鸾逐渐迅速的动作,离底蹲在树枝上,悄悄俯视着她。
  “你来这儿干什么?看上她了?”离扇慢悠悠扇着扇子。
  “我看上她?”离底满目不可思议,“这么粗鲁的女人!要不是主子让我来看看她做什么,我才懒得来!”
  离扇悠然笑了笑:“没看上她最好,总而言之,离她远点。”
  “为什么?”离底眉毛拧在一起。
  离扇同情地看了看缺根筋儿的离底,却是不准备开这个口,毕竟照离底的性子,他说了离底也不会信的。
  就在这一刹那,锃亮的雪色直冲他们而来,离扇动作快,率先跳下树,离底却还没回过神,反应慢了一拍,被削断了一根头发,匕首却是深深插进了树干之中,只留把柄在外头。
  被削断的头发慢慢悠悠落了下来,离底蹲下地上,捧着他的一缕头发眼泪汪汪:“我的头发啊……”
  黑靴自他跟前迈过,离底抬头去看,只见月色之下浑身煞气的女子拔出了树干之中的匕首,垂首看他:“你们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离扇打开扇子,笑说:“真是好巧,我们来赏一赏这林子之中的好景色。”
  黎青鸾扫视了一下漆黑夜色之中显得鬼气森森的树林,愣是没看出来半点好看。不过她也懒得去想他们的目的。她一捋袖口:“来都来了,跟我比试比试。”
  离扇挑了挑眉,看向离底,果不其然,离底唰得一下站了起来,把自己的宝贝头发放入胸口处,而后怒气冲冲道:“我跟你来!”
  “好。”黎青鸾言简意赅。
  离底则率先冲了过去,拳头直砸黎青鸾心口,黎青鸾侧身躲过,反手把匕首掉个儿,以刀柄敲击离底手肘,离底只觉手臂一麻,手上的力卸了两分。
  黎青鸾却没有趁机做任何动作,而是停滞了一刻,果然!下一刻离底跃起,轻飘飘翻到了她身后!
  匕首在黎青鸾手中快速旋转了一圈,她都没回头,就干净利索地以刀柄撞向身后。
  离底没想到她反应这么迅捷,竟是预判了他的位置!心里一惊,但凭借着极出众的轻功跳上了低矮的一根树枝,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离扇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击掌:“好!”
  黎青鸾转身,看着站立在树枝之上的离底,神色毫无起伏,她淡淡道:“你不擅长近身战,再加上你的轻功也只发挥了三成,怎么?我不配你用尽全力?”
  什么?!她在说什么!离底瞪大眼睛,以她那小身板,他用尽全力她就死了!
  第一次见面时,离字护卫队虽是认可了她,但他们只是试探,因而把握着度,所以她能从容应对。她心里十分清楚,以现在的她,护卫队随便拎出来一个人都能要她的命!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她若是日日处于不温不火的训练之中,如何提升?
  她看懂了离底眼底透露出来的意味:“怎么?怕我死了?”
  离底诚实点头。
  她笑了:“我命硬,死不了。”
  短短六个字,平平淡淡语气,却莫名激起了离底心里那股气,他从枝头飞下,顺手折了树枝,轻盈落地,朗声道:“好!再来!”
  离扇扶额,他就知道!离底这个缺心眼儿的!
  两人各立一边,风乍起,吹得两人衣摆飒飒作响。
  这次,黎青鸾动了,她拿着匕首从侧方先行攻击,她速度快,但离底的轻功却更快,刀尖堪堪碰过离底衣摆,未能动离底分毫。
  但离底手中树枝从黎青鸾肋下擦过,树枝已经划破黎青鸾腰侧衣服,即将划伤黎青鸾的皮肉。
  说时迟那时快,黎青鸾眼疾手快,匕首唰一下就砍断了树枝,并后退几步,拉开与离底的距离。
  离底看着手中还剩半截的树枝,耸耸肩:“没事,还能用。”
  他的话音刚落,手中仅余的半截树枝便直指黎青鸾咽喉,仅一刹那。
  他歪头:“我赢了。”
  黎青鸾毫无波澜的眼神向下看,离底亦是随着她的目光向下看,他看到了匕首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反射出冷光。
  两人平手。
  就在这一刻,离底心中翻涌出一股更为强烈的情绪,他一定要赢!赢了面前这个人!
  旁观的离扇顿觉有些不妙,他还没来得及阻止,便只见眼前一花,离底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黎青鸾更是随时处于备战状态,两人再次开始了交战!
  按说依照离底的轻功,以黎青鸾现在的状态应是会略逊一筹,可她也不知为何,竟也能勉强跟上离底的速度。
  两人的交手令人眼花缭乱!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黎青鸾清楚以自己的体力,撑不了多久,她一边抵挡着离底的攻击,一边寻找着离底的短处。
  离底不擅长近身战,因而在抓住离底停止攻击的一瞬,黎青鸾骤然靠近,拉近了两人距离!离底心慌了一瞬,正想再次拉开距离,可是晚了!
  黎青鸾已经飞扑而上,狠狠踹向离底的腿,离底被踹倒,他的瞳孔倒映出了匕首的模样。
  黎青鸾手肘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停留在离底的眼瞳上方,说出一句话,却不是“我赢了”,而是:“多谢。”
  多谢你陪我比试。
  离底好似没反应过来,盯着匕首尖,一副怔愣的模样。
  黎青鸾却是已经脱力了,她收回匕首,也不管脏不脏,直接躺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疯狂喘着气。
  “本王的护卫什么时候成你的磨刀石了?”谢霁的声音悠悠从上空传来。
  黎青鸾睁开眼睛,有人含笑俯身入她眼,她再度闭上眼睛:“刚刚。”
  “你倒是不客气得很。”谢霁直起身。
  黎青鸾已是累极,懒得说话了。
  “起来。”谢霁踢踢她的肩膀。
  “起不来。”黎青鸾闭着眼睛,有些不耐,“你这人怎么……”她的话还没说完,就骤然被人抱起,她有些疑惑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谢霁分明的下颌。
  行吧,有人抱她,她就享受吧,她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窝在谢霁怀中,女皇陛下可永远学不会害羞二字。
  谢霁看着她这一举动,嘴角微微抽搐,不过手上还是稳稳当当地抱着。
  黎青鸾动也不动,还不忘对那两人道:“别忘了把我的马给牵回去!”
  离底、离扇:“………”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马!
  月色已是浓郁至极,地上映出两人重叠的身影,直至消失。
  “可服气了?”离扇看着身边仍有些恍惚的离底。
  离底瘪嘴,本就偏阴柔的容貌此刻更是如同姑娘一般,他戳戳离扇,悄声道:“主子怎么抱她呢?主子不是有洁癖吗?”
  离扇瞥他一眼,高深莫测回他:“对于主子来说,她与众不同。”
  可不是不同吗?可太不同了!这样的女子他生在世上可是第一次见!因而离扇恍然大悟:“难不成……”
  离扇以为他终于开窍,一脸孺子可教也的模样:“就是……”
  “主子要让她代替离歌成为护卫头领?”
  离扇应声倒地,倒地的前一刻他想,离底这小子缺心眼缺到天边了,没救了!
  这厢谢霁已经带着黎青鸾回了客栈,他一边踹开门,一边不忘吩咐昏昏欲睡的小二准备热水。
  骤然被打开的门吓得小二一个激灵,还没等到骂出口,就摸到了被扔到怀里的银子,他立刻谄媚笑道:“您稍等,马上就好。”
  谢霁回来的动静不小,自然把睡在隔壁的沈沧澜惊醒了。
  谢霁这厢刚把怀中的黎青鸾放到了塌上,转身就对上了沈沧澜奇异的目光,他倚在门框:“您的护卫可真是娇弱啊。”
  “听见没,人家世子说你娇弱。”谢霁倒不反驳,而是把话递到了黎青鸾耳边。
  黎青鸾翻了个身,背对外头:“身为一个男宠,不应该娇弱么?”
  谢霁闻言,立刻转头对沈沧澜道:“听见了没?本王的男宠就该娇弱,本王愿意宠。”
  沈沧澜被噎得哑口无言,他怒气冲冲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在此时,一个鸽子自夜色中扑棱棱飞来。
  沈沧澜不动声色地关严门,将早已写好的纸条塞进了鸽子腿上绑住的竹筒之中。
  他又想了想,又把纸条拿出添了几个字,这才再度塞了进去。
  沈沧澜从窗户警惕探出头观望了一圈,看到没人,才将手中的鸽子放飞。
  他自然不知道,就在他转身那一刻,房檐上齐刷刷露出一排头。
  有人打了个响指,那正飞得欢快的鸽子却是应声而落,鸽子马上要落地时,一道影子掠过,抄起那鸽子,又迅速回到了房檐上。
  “快看看!”有人咕哝了一句。
  “哎!别挤!”
  “停!”有人一声颇为严厉的喝声止住了众人的琐碎,众护卫都乖乖安静下来。
  离歌被几人围在中间,拆开了那封信,信上倒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无非是停几步行几步,不过……
  众护卫的目光落到了信的最后新添的几个字上,因为是新的字迹,墨还未干,夜色之下看起来有些模糊。
  几人眯着眼睛终于凑齐了这句话:“子时,霁王与其男宠外出似行不轨之事,丑时,霁王抱其而归。”
  众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