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来喽!”小二一声吆喝,把洗澡水抬了进去。
  黎青鸾忍着疼坐起身,看看谢霁。
  谢霁回瞟她。
  黎青鸾眼神示意。
  谢霁一脸无辜,表示看不懂。
  又来这套!黎青鸾轻嗤一声,她脱了,他又得躲,何必!
  因而黎青鸾再次大大方方脱了外衣,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戴了好几天,真的闷人。
  谢霁却站在原地,还未动。
  黎青鸾挑眉,再次脱了一件,中衣里的亵衣若隐若现。
  这次谢霁还是未动,但床前的屏风却是动了,正巧挡在了谢霁身前,严严实实遮住了黎青鸾的身影以及浴桶。
  黎青鸾脱光了衣服,进入了浴桶之中,热水烫得伤口有些疼,但也熏得人骨头都酥了。
  这时,一个东西从谢霁的手中划出抛物线,最终被抛进了浴桶之中。
  黎青鸾疑惑地看着那绿绿的一团在热水之中猛然炸开,将满桶热水染成了青色,刹那间她感觉自己的伤口像是在被虫子啃噬一般疼痒,她下意识要去抓挠,却听得外头一声喝:“不许抓!”
  黎青鸾转头透过屏风看到那人影影绰绰的身影,他背对屏风,仿若背后长了眼睛。
  “这是什么东西?”
  “要你命的东西。”谢霁扔下这句话,又道:“半个时辰。”随即他便从窗户掠了出去,还不忘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外头的护卫队扒拉着门窗将一切看在眼里,可黎青鸾所在的地方是个死角,透过窗户看不到,几人只能听见呼呼啦啦的开门声,关门声,还有自家主子一声“不许抓!”
  一听这话,众护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么珍贵的药浴怎么就给那个女人用了!那可是以他们千辛万苦寻来的有“神草”之名的药草炼制而成!洗髓伐骨,愈伤疗创,珍品中的珍品!
  但是谢霁的决定,无人可以置喙。
  因而看到谢霁从房间中出来,众护卫立刻噤声,离歌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信件呈给谢霁。
  谢霁扫了一眼,目光在最后一行上停留了一刻,随即便递给了离歌。
  离歌再次将信按照原样放回竹筒,放飞了鸽子。
  看着很快消失不见的鸽子,谢霁眼中漫上淡淡笑意:“你说这鸽子是飞往何处?”
  离歌恭敬答道:“属下斗胆猜测是……皇宫。”
  漫天星光在谢霁头顶闪烁,照得他眼眸之中的笑意更为明朗,他对离歌的回答不置可否,转而道:“仍是按兵不动,待我们回来,盛京可就精彩了。”
  北元京城——盛京,滔天繁华之下却是蝇营狗苟的算计。
  “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主子明示。”离歌忽然跪下。
  “不明的事就烂在肚子里。”谢霁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淡淡瞥他一眼。
  离歌沉默,却不起身。
  谢霁亦是不言,只抬头看向朗朗天空。
  离歌就这般一直跪着,其他护卫自是不忍心,纷纷下跪:“主子!”
  谢霁看也不看:“既然喜欢跪,便一直跪到天亮吧。”
  他们自然没有注意,早已过了半个时辰,里头的黎青鸾早已泡完药浴,神清气爽地穿好了衣服,听到了外面细碎的声音,她推开了窗,半个身子探出窗户,瞧着那齐刷刷跪了一排的人,有些惊愕,再瞅一眼谢霁那阴沉的脸色。
  这些护卫们怎么惹到他们的娇娇主子了?
  黎青鸾想了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故意大声道:“这么吵,还让不让睡觉了!”
  她这一声,扰得隔壁已然沉睡的沈沧澜都翻了个身,自然也惹得众人纷纷看向她。
  谢霁目光倏地看向她,两人隔着星光月色遥遥对视,黎青鸾再度开口:“没听见吗?你们太吵了!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吗?”
  谢霁有些紧绷的手指骤然放松:“罢了,你们起来吧。”
  众护卫纷纷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离歌却是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还想再说什么,被离风拽了个不知什么东西,一把塞进嘴里,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今晚还睡屋顶么?”黎青鸾感到半边身子有些麻了,毕竟这个反着身子向屋顶看的姿势也不好受。
  闻言,谢霁挑眉,意思是关你何事?
  “我睡觉缺一个护卫,你进来给我当差。”黎青鸾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凭什么?”谢霁抱胸。
  “哎呀,我给你银子,当我雇你,行了吧?”黎青鸾冲着他招招手,她感到自己腰要在窗棂上断成两截了,她赶紧道:“我等你。”语罢,就匆匆忙忙收回了身体。
  极浅淡的一抹笑意掠过谢霁眼眸,可却稍纵即逝,深沉的夜晚更是显得他的声音冰冷至极:“下不为例。”
  众护卫齐齐应了一句“是!”,目送谢霁的身影消失。
  离底性子最是外放,因而他想也不想就“啪”一声打在了离歌的后背:“你不要命了!要不是沈小姐及时叫走主子,你今天这条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离扇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离歌把塞嘴的东西拿了出来,神色坚定:“无论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离尽托着娃娃脸唉声叹气。
  “你个木头疙瘩!”离风也忍不住了,狠狠骂他。
  “但是你们想过吗?”离歌猛然回头,攥紧手中的布料,“不过区区一个女人!”
  一声嗤笑清晰地传入了众护卫的耳中,一直默默无闻的离桃拨开将离歌包围的离风和离底以及离尽,一巴掌扇了过去!
  离歌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
  “区区一个女人?”离桃脸色仍旧平静,眼底却是翻滚情绪,“主子和亲时,我们没去,也只有你陪主子去了!虽然我未见过那人,但我却得问问你,那人真的只是区区一个女人吗?”
  这个反问语气并不强烈,但却让人感到铿锵有力,所有人皆是沉默。
  “区区一个女人”让主子魂不守舍,甚至爱屋及乌!遇上像她的人,也忍不住呵护三分!
  “主子不让提,我们就不要触霉头。”离桃道,“既然主子宽宥那沈家嫡女,就宽宥着,不过一个聊以慰藉的替身罢了,能影响什么?再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是因为沈家嫡女像那人,主子才亲近她?照我看来,这沈家嫡女有勇有谋,堪为合作!说不定主子只是想同她合作罢了。”
  众护卫沉默,细细斟酌着离桃的话。
  离歌也不知想没想明白,但身体终究也放松下来,他居于统领之位,心结放下,护卫队内部才能达成一致。
  离歌捏一捏自己手中沾着自己口水的布料,忽然觉得不对劲,他定睛一瞧,那不是只袜子吗!
  “离风!你小子!”离歌勃然大怒。
  离风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袜子:“哎呀,这不权宜之计嘛!别计较!”可他抢过袜子后,却一溜烟就跑了。
  离歌脸色铁青,咬着牙追了上去!
  护卫队登时哄堂大笑。
  “银子呢?”谢霁一进窗就冲着黎青鸾伸出手。
  “我给你台阶下,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黎青鸾眉毛挑得高高的。
  “你什么时候给我台阶了?”谢霁装傻。
  “滚!”黎青鸾估摸着外头也差不多了,不再与谢霁多言,倒头就睡。
  许是太累了,没过多久,平稳的呼吸声便传来,她睡着了。
  谢霁看着那熟睡的人,忍不住上前,柳叶眉弯弯,琼鼻朱唇,水墨画般的恬静美人。
  谢霁久久立于床前,似是疑惑,更是不解。
  最终黑夜之中传来不知谁的一声幽幽叹息,随之落下的是一床薄被轻轻盖在了那人身上。
  月光洒在床前,床前已无人。
  自客栈飞出的鸽子扑棱棱飞过一座座城池,在靠近盛京之时竟被再度被人捉住,待再次放飞时,那天空中竟然飞出了三只一模一样的鸽子——朝着三个不同方向。
  鸽子很快消失在了天幕之下,只有徐徐微风,依旧坦荡。
  ———
  “阿鸾……阿鸾……”徐徐微风之下,有人正喃喃道。
  “怎么了?”黎绿腰打着哈欠,看着一旁的贺子行。
  “他梦魇了。”贺子行回道。
  “这般小事也值得叫醒本宫?”黎绿腰十分不快。
  “他在唤人。”贺子行低低道。
  “唤的是何人?”
  “阿鸾。”
  黎绿腰整理头发的动作一顿:“他恢复记忆了?”
  “属下不确定,故而向您请示。”
  “……带本宫去瞧瞧。”黎绿腰站起身。
  此时的贺岁安感到自己眼前被泼天的血色所覆盖,一个又一个模糊的人影倒下,他努力地想要去看清楚,却一个也看不清楚,可那模模糊糊浮动的人影之中,却只有一道明黄色身影莫名清晰。
  他听见那道明黄色身影断断续续道:“小安子……信任……等你……”可这些零零星星的话语却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到底是谁?是谁?在他耳边那般说话?音容笑貌犹在耳畔,可眼前却浮不出一张清晰的脸,但嘴边熟悉的称呼却已脱口而出:“阿鸾!”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张明艳至极的脸闯入他的眼帘,一刹那间仿若层叠花瓣鳞次栉比盛开,煞是好看。
  “你是……”他迟疑地问。
  “我?”黎绿腰笑了,“我是你口中的阿鸾。”
  “你是……阿鸾?”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不像么?”黎绿腰笑得舒展,任谁瞧了都忍不住为此惊艳,可贺岁安的瞳孔中却尽是平静。
  “不像。”他说了实话,他记忆里那副模糊的身影那般笔直如竹,眼前的人却是艳丽如花。
  “你呀。”黎绿腰听了他的话,心底嫉妒的藤蔓疯狂蔓延,但面上却装出一副哀伤的模样,“怎么能忘了我呢?”
  “我……忘了你?”贺岁安只觉浅浅疼意自太阳穴开始蔓延。
  “对啊,我是你的阿鸾。”黎绿腰袖子一抹,两行清泪便从那双妩媚的眼睛之中落下,看得人于心不忍,“我们是有婚约的,可我那皇姐对你爱而不得,竟故意让你去镇守叛乱,惹得你这般凄惨,要不是我拼命找回你,让人帮你救治,你怕是就………”这般说着,她扑在了贺岁安的怀中。
  看着哭得那般凄惨的女子,贺岁安有些犹疑地伸出了手,拍了拍她的背。
  黎绿腰猛地一僵,她一把抓住贺岁安的手:“你是不是记起我来了?”
  贺岁安看着眼前的人,即便她说她是他的未婚妻,可他仍旧毫无记忆,甚至……还有几分不自觉的排斥。
  他盯着她的脸,缓缓摇了摇头。
  “没事,你且好好将养,待养好了我带你出去转一转,你自然就能恢复记忆了。”黎绿腰放心的同时又有一丝烦躁,因为那毫无着落的策龙卫的消息。
  天色微明,黎绿腰披着外衣出了殿,身旁是随行的贺子行。
  许是因为脚步太快,外衣从她的肩膀上滑落了一截,可贺子行还是低着头,好似没有看见。
  “子行。”她唤他。
  “奴才在。”贺子行垂首应道。
  “帮本宫披上衣服。”
  “是。”贺子行垂眉低眼,上前就要为她披衣,可黎绿腰却一把掐住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
  “为什么不看本宫?”
  “………”
  “你凭什么这般模样?”黎绿腰狠狠掐着他的脸靠近自己,“你自己选择的跟着我,如今又为何这般惺惺作态,真令人恶心!”语罢,她重重地将他甩在地上。
  他匍匐在地上片刻,又很快跪好:“公主恕罪。”
  黎绿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宫不想看到你,你去给本宫查贺子行所到之处,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策龙卫的消息,否则就提头来见!”
  “奴才遵命。”贺子行看起来很是恭敬地离开了。
  黎绿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起了无端火气,她用力踹向那长着漫漫白樱的树,无数的雪白花瓣飘然落下,落到了她的头上、肩上,还有她那已经掉落的外衣上。
  无外乎她这般狂躁,因为她见过贺子行呆在黎青鸾身边的样子,细腻、温和、包容。如这般她外衣散落的瞬间若是发生在黎青鸾身上,贺子行定是会忙不迭地赶在外衣滑落之前提起。
  又是黎青鸾,她都死了!贺岁安、贺子行,一个个都惦记着她!那样一个相貌冷硬堪比男子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好!
  黎绿腰静默了一瞬。对啊,她都死了,她亲手杀的。这些人惦记她又有什么用,她可是黎绿腰!还争不过一个死人吗?
  不着急,慢慢来。贺子行、贺岁安、策龙卫、甚至整个南齐都将会是她的!
  想到这儿,黎绿腰彻底冷静下来,唇边笑意缓缓绽放。
  她自是没有发觉,此刻的窗边有人眼神困惑地盯着她,似是在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