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沈沧澜半死不活地从马车车窗干呕了一声,马车赶得飞快,他头晕恶心,没吐到车上已经是他自以为最大的仁慈。
  可谢霁却是嫌弃到不行了,他忍耐一个时辰已是极限,这会子一脚就把沈沧澜踹到了车外。
  他们前些日子脚程太慢,因而自今日起开始赶路,这马车行了刚刚一个时辰,疏离而高高在上的沈沧澜就成了这么个鬼样子。
  沈沧澜被踹出车外的那一刻,只觉天也蓝,水也清,草也绿,嗯,当真是好风景。
  然后,他吐了。
  吐得昏天黑地,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吐完了,待他回过神来,睁眼看去时,自己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再抬头一瞧,是早已距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众人。
  沈沧澜悲愤欲绝:“你们还是不是人!”
  这一刻,黎青鸾只觉得沈沧澜初始时身上的棱角与不屑在马车中被那个黑心的狼崽子真真是磨了个干净。
  最终,还是沈沧澜的侍从白术将他扶了起来,吐完的沈沧澜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子爷。
  世子爷大手一指:“你骑马带着我!”
  谢霁闻言瞟了黎青鸾一眼,并未多言,而是示意赶车的离歌挪一挪马车,随即撩起车帘,一副看戏的模样。
  黎青鸾扬眉:“世子爷说的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沈沧澜气不打一处来,“这几日你一直骑着我的马!我还没找你算账!本世子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带着本世子!”
  黎青鸾一扯嘴角:“好啊。”
  说着,她翻身下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先上马。”
  天下四国鼎立,分别为南齐、北元、大漠、西越,其它弱小国家皆是依附其生存。大漠之中荒原遍布、沙漠横生,因而其盛产的坐骑名扬天下,沈世子这匹马就是出自于大漠,名唤玉狮,乃是大漠之主赠予天仪帝,又被天仪帝赏赐给沈沧澜。
  玉狮桀骜,沈沧澜花了一年功夫才堪堪将它驯服,如今在黎青鸾手底下却那般温顺,看得沈沧澜也颇不是滋味。
  沈沧澜拖着刚吐完的软绵绵的身子牵着缰绳就上了马,可玉狮却不知怎么了,突然发起狂来,拼命地直起身想要甩掉背上的沈沧澜。
  沈沧澜本就因为晕车全身无力,自是轻而易举被甩飞了出去,恰好是谢霁的马车方才停的地方。
  离歌看了一眼,拍拍胸口,幸好主子英明。
  只有白术匆匆忙忙去扶起自家主子,结果沈沧澜紧紧闭着眼,一脸惨白。
  “怎么了?”黎青鸾一手拉着缰绳,随口问。
  “晕了。”谢霁淡淡瞥了一眼。
  黎青鸾:“………”这人真是娇生惯养!
  本想加速赶路的众人只得再度找了一个客栈停滞,必须等着沈沧澜养个两三天。不过这对于黎青鸾来说倒也算个好事,因为这就意味着她又可以训练身手了。
  这次是一片竹林,月亮再度高高挂起,黎青鸾结束了一次训练,手持匕首气喘吁吁地站在竹林之中。
  “手臂力量太弱,腿部力量更弱……总而言之,你太弱。”有人平平声音自黎青鸾上空飘来。
  黎青鸾拿着匕首抬头,看到了离桃那张从无波澜的面容,她虚心请教:“那请问,该如何训练呢?”
  这话倒是问的离桃一愣,自黎青鸾出现开始,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人骨子里的那种不会轻易臣服的气势,再加上黎青鸾训练时的动作身法极度标准,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因而她以为自己的话会遭到黎青鸾的奚落和反驳。
  离桃回过神,黎青鸾还在抬头看她,她眼中明亮而坚定。
  离桃干咳两声,跳下竹子,稳稳落在地上,黎青鸾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全身,顷刻间就下了结论——擅长近身战,但轻功略差。
  “想知道?”离桃面瘫着一张脸,她好似从不会变化表情。
  “请赐教。”黎青鸾道。
  “赢了我,我来助你训练。”离桃面容虽是没有变化,但眼神却变得沸腾,她靠近黎青鸾,“我可不是离底那个废物。”
  黎青鸾毫不在意离桃因靠近带来的威压,她沉吟道:“我记得我和你家主子达成的第一个合作时就说了吧?我可以任意调用你们,在不损伤他的利益的情况下。所以,我在不与你比试的前提下,你仍需助我训练吧?”
  离桃却没有丝毫退让,她再度向前踏了一步,离黎青鸾仅余一步之遥:“可是,我不认为你是那种喜欢在温水中畅游的人。”
  闻言,黎青鸾抬眸,霎时间两人目光相接,黎青鸾嘴角泄出一丝笑意。
  仅仅一瞬,无须多言,两人同时出手,没有任何武器,只是拳头的碰撞。
  竹叶被风卷起,从枝上滑落,但还未等到落地,就再度被风托举在空中,悠然飘荡,从不坠落。
  “你赌谁赢?”离尽怀里一堆小玉瓶叮呤咣啷作响。
  离风看似不经意瞥了瞥这堆玉瓶,不着痕迹地远离了他一点:“我不知。”
  “嗯……不知道?”离尽大大眼睛弯了起来,“没事,我帮你知道知道。”说着,他就要从自己那对五颜六色的小玉瓶之中挑选一瓶。
  离风手中的虫子与离尽的毒相生相克,可他懒得抵抗,说出了猜想:“面瘫。”
  面瘫是护卫队对于离桃的内部称呼,毕竟他们的认知里,一个人喜怒哀乐都不展现在面容之上,真的是面瘫到了极点。
  “英雄所见略同!”离尽扬起手,离风有些半死不活地跟他击了个掌,“你呢?离底。”
  “我猜……”笑吟吟的声音传来,熟悉却又有些怪异。
  两人浑身一僵,齐齐回首,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正熠熠生辉,见他们转头,他用口型比了两个字。
  两人再度僵硬地转过头,观看着这场比试。
  此时黎青鸾力气已耗尽,可离桃仍旧立如竹,毫不费力。
  “认输么?”离桃盯着面前的人,很好奇从她嘴里吐出认输两个字是什么样子。
  黎青鸾勾起唇角:“当然……”
  后面的字她说的小声,离桃还没听到她后两个字是什么时,忽地感觉背后一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可是——晚了!
  离桃四周的竹子悉数倾塌,一齐向离桃砸来,哗啦啦响的竹叶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罩住了离桃的视线,离桃下意识就要挥开这些竹子和竹叶。
  就在这一瞬间,破绽出!黎青鸾如同一只矫捷的猎豹一般冲了出去,直击破绽!
  离桃只感觉自己被重重竹叶之中清冷的香包围,可一刹那间更为冷辣的气势袭来,冰冷的刀背抵上了她的脖颈,随之而来的是稍带歉意的话语:“抱歉,我输了。”
  竹叶于两人的四周纷然而落,好似铺上了一层厚厚地毯。
  “她不是赢了吗?”离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壮观的一幕,在听见黎青鸾的道歉之后却是疑惑。
  “她输了,也没输。”离风捻了捻手指,指尖黑色粉末被风吹散,“要是比近身战,沈家小姐输了;若是比输赢,那自然是沈家小姐赢了。”
  离尽恍然大悟,对啊!一开始比的是近身战,可黎青鸾却使用了匕首,不过她什么时候砍断的竹子,他们竟都未发觉!
  这不就是……平局?
  离风和离尽再次齐齐看向身后,身后早已无半分人影。
  “主子果真料事如神。”离尽嘀咕了一声,随即看向前方。
  离桃的面瘫脸仍旧没有任何改变,但眼中流露出的讶异却是毋庸置疑,依她看来,黎青鸾能赢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虽然借助了匕首,可仍是赢了。
  “我使用了匕首,因而还是输了。所以,帮不帮我,由你决定,我全盘接受。”匕首在黎青鸾指尖旋转一圈,随即溜进了黎青鸾的袖口,不见踪影。
  “三个问题。”离桃伸出三根手指,看起来不是很计较黎青鸾用了匕首这件事。
  “问。”黎青鸾颔首。
  “第一,为什么使用匕首,仅仅为了赢?”
  “不。”黎青鸾眉目如雪,“这场比试我注定赢不了,你我都知。但是,我输也得输得漂亮些。”
  离桃眼底浅浅笑意:“第二个问题,什么时候砍断的竹子?”
  “你帮我砍断的。”黎青鸾抬起脚上的黑靴,贴着靴底的地方有黏连的痕迹。
  离桃骤然回想起她与自己比试时多次借助竹子的力,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原来她是借着她的力气用黏连在靴底的匕首削断竹子。
  “第三,你要喊我一声师父。”
  风乍起,吹得黎青鸾愣了一下,明白离桃这是心甘情愿地助她训练了,她很快反应过来,利落单膝下跪:“徒儿拜见师父。”
  这一跪,不止离桃,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他们眼中的“沈露安”那般桀骜,对自家主子都敢针锋相对且不落下乘,如今竟如此容易就跪了。
  屈服容易,不过蝇营狗苟之辈;伸直亦是容易,可更是过刚易折。能屈能伸者,方能成大器。
  沈家小姐这样的心胸,令人……震撼。
  谢霁靠在竹子上,衣袂在风中浮动,盯着“沈露安”下跪的略显纤细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次日,沈沧澜站在客栈前,仍是那副高冷疏离模样:“我有些累,去雇辆马车慢慢行,你们先走,别误了大事。”
  谢霁桃花眼一弯:“沈世子,本王将你丢在这里不合适吧?这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不就又成本王克的了吗?”
  哪有人这样说话!沈沧澜本就苍白的脸被气得更为苍白,他白着脸道:“到时……”
  但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谢霁道:“离歌。”
  “是!”离歌一个手刀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沈沧澜身体一软,被打晕了。
  白术赶紧上前扶住他。
  “把他给我从头到脚包好,还有……嘴里塞上白布,省得再吐了。”谢霁十分冷漠。
  没过多久,黎青鸾眼睁睁看着一个“蚕蛹”被运进了谢霁的马车里。
  谢霁忽地冲黎青鸾一笑:“要不要喝口茶?”
  什么意思?黎青鸾拧眉。
  看黎青鸾不解,他粲然一笑,弯下腰为她撩起鬓边碎发:“本王就在马车里,看着你。”
  还没等着黎青鸾琢磨琢磨这谢霁什么意思时,就被离桃挥挥手叫走了。
  接下来,黎青鸾终于知道谢霁为什么问她要不要喝口茶了!
  因为这训练——真是该死的难受!
  也不知离桃用了什么办法去驯服了那玉狮,如今她正高骑马头,手中马鞭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而马屁股后头跟着——黎青鸾。
  黎青鸾腰上栓着绳子,绳子另一头牵在离桃手中,玉狮为名马,撒蹄子跑起来,那速度又岂是黎青鸾能跟得上的!
  黎青鸾被拖行了一段路,很快调整,尽力跟上玉狮。
  若是她没记错,以马拖人可是刑罚,以刑罚来训练,真是变态!
  离桃像是听到了黎青鸾的腹诽,她回首,以她特有的平平嗓音道:“我当初训练时,亦是如此。不过,我们赌得是命。”
  黎青鸾浑身一震,抬眸去看离桃,离桃却早已转头,只用后脑勺对着她。
  黎青鸾敛下心绪,一心一意跟紧玉狮,就在她好不容易适应了玉狮的速度时,一道冷光直冲她而来,黎青鸾艰难地侧身躲过,可就在这瞬间,玉狮却是加快了速度,黎青鸾再次被拖行。
  这一幕让跟随在谢霁马车后的随从两股战战,以为霁王的男宠惹怒了霁王,才被施以如此残忍的刑罚,因而都垂首,不敢抬眼瞧。生怕触犯了霁王的什么忌讳,也被一齐拉去受这刑罚。
  此时的黎青鸾却感觉浑身都要裂开了,嗓子也干得冒烟,她费力拿眼去瞧那一道冷光落下的地方,由于被马拖着,视线模糊,她只瞧得一抹绿一闪而过,不过也足以识得了,那是一片竹叶。
  “躲开那些竹叶。”离桃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也知道,那些竹叶足以要你性命。”
  在被玉狮拉着的筋疲力尽的过程之中,躲开那些要命的竹叶么?
  真残忍呐!黎青鸾发白的唇扯出笑意,不过——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