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鸾刚打着伞出了府,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那穿着蓑衣的赶车人下车,冲她一礼:“叨扰小姐,将军请小姐府上一叙。”
  春花见此,上前一步,对着黎青鸾耳语:“裴老将军这是要盘问您?”
  黎青鸾扫了一眼低着头的红袖,没有多说什么,只拍了拍春花的胳膊,示意她随自己一齐上车。
  雨势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了,马车行至半路,赶车人突然一勒缰绳,马车骤停。
  “外头可是出什么事了?”黎青鸾稳住身体,出声问。
  “启禀小姐,有人晕倒在路上了。”
  “去看看。”
  雨声亦是越来越大说话的声音都如同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
  赶车人费力地将那晕倒在路上的人扛上了马车。
  “沈沧澜?”黎青鸾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微讶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昨儿个世子出去了,没有回来。”红袖弱弱道。
  这么一说,黎青鸾明白了,这位高傲如孔雀一般的世子爷是被打击到了。作为侯府唯一的世子,他自恃身份高贵,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妥妥天之骄子一个。可这沈沧澜虽是高傲了些,但心地却是不坏,如今却是知晓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竟是由自己的母亲杀人夺来的,自然接受不了。
  “把他送回……”黎青鸾正想说把他送回府,可还没说完,沈沧澜就骤然睁开了眼睛。
  罕见的是,那双素来傲气的眼睛此刻竟是脆弱和依赖。
  “你醒了?正好。”黎青鸾道,“自己回府吧。”
  沈沧澜却是跟听不懂一样,下一刻眼泪竟是从眼角沁出。
  几人皆是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众人好好消化沈沧澜这副模样,沈沧澜一把扑到了黎青鸾身上,紧紧抱住了她:“姐姐……别丢掉我……”
  “姐姐?”春花和红袖张大了嘴巴,她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可以张得这么大。照理说,沈露安的确是沈沧澜的姐姐,可问题就在这儿,那个眼睛长在头上的沈沧澜喊他半只眼都瞧不上的黎青鸾为姐姐?
  别说旁人了,黎青鸾被沈沧澜这么一抱一喊都懵了,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沈沧澜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黎青鸾颇为费力地把沈沧澜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打眼一瞧,沈沧澜又晕了过去,一摸他的头,烫热。
  这下黎青鸾放心了,原来是发烧烧得糊涂了,怪不得言行举止都这么怪。
  “那……还把他送回去吗?”赶车人颇为为难。
  “先带着吧。”黎青鸾看出了赶车人的为难,下雨天马车也不好雇第二个,要是想把沈沧澜送回武安侯府还要费一番力气,倒不如先带着他,待他醒了自己回去就好。
  赶车人轻轻松了口气,这才出去赶车了。
  沈沧澜就那般躺在地上,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嘴角不知何时勾起了浅浅弧度。
  ———
  霁王府内
  “殿下英明,这下武安侯府算是废了,钰王的势力被削弱了。”离歌心情不错。
  谢霁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窗外愈发大的雨。
  看着自家殿下沉默的样子,离歌福至心灵,顺带连自己向来排斥的黎青鸾也开始一带夸了:“这沈小姐也是好手段,殿下果真没瞧错人。”他实际想说的是这沈家小姐果真是狠,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毫不留情。
  “离歌,你说,她会……”谢霁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离歌没听清,还要再问时,却被谢霁挥手制止:“下去吧。”
  摸不着头脑的离歌刚出门,就被离扇拉到了一旁。
  “你还在主子跟前说三道四!看不出主子心里正烦着吗?”今个儿下的雨,天有些冷,离扇还是照旧扇着他那把扇子,一点儿也不嫌冷。
  “这又什么烦的?这武安侯可是钰王一大助力,除了他。钰王虽然伤不及骨,但也是伤了不少皮毛,主子高兴还来不及的!怎么会心烦?你莫不是又诓我!”离歌一副警惕的样子。
  离扇叹了一口气,用扇子敲敲自家头领的肩膀:“您可真是明察秋毫,我就是在诓你。”
  “我就知道!”离歌斜睨他一眼,随即离歌环顾四周,死角之中皆是有人驻守,可唯独缺少了一个人,他开口问道:“离桃呢?”
  “她呀。”离扇摇着扇子,“听说是她的师兄被人暗杀,收到消息后,她马上赶去了。”
  “被人暗杀?”离歌皱起眉头,“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不去查了,马上应该就有消息了……”离扇突然打了个一个喷嚏。
  离歌嗤笑:“继续扇扇子,最好扇出个风寒来。”语罢,他施施然离开了,只剩离扇还在倔强地扇着扇子。
  ———
  “你来了。”
  “祖父。”黎青鸾欠一欠身。
  “来!给你母亲上柱香。”裴老将军让开位置,让黎青鸾上前。
  黎青鸾拿过三炷香,看着那本来无名的牌位已经刻上了裴念慈的名字,她心底一松,虔诚了拜了拜,上了香。
  黎青鸾起身,还没等着说话,就听裴老将军平平的声音:“你不是露安那个丫头吧?”
  黎青鸾一点儿也不意外裴老将军能认出来,毕竟她与过去的沈露安实在差太多了。
  可她并没有一口承认:“何以见得?”
  “那丫头聪明是聪明,可就是太过懦弱了些,要不然也不至于在武安侯府被磋磨了这么多年。”说到这儿,裴老将军抬眼打量了黎青鸾一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她能变得不懦弱了,我也不信她是这般狠辣之人。”
  “狠辣?”黎青鸾饶有兴趣地反问。
  “沈裘是你的生身父亲,露安那孩子心软,就算他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她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唔……将军,这听起来可不像是夸奖的话啊。”黎青鸾微笑回道,也算是默认了自己不是沈露安这个事实。
  裴老将军本来脸色就不好,这会子脸色更差了:“露安那丫头呢?”
  “她死了,死在被卖到青楼的那个晚上。”黎青鸾收起笑容,淡淡道。
  “死了?”裴老将军白花花的胡子颤了颤。
  “您节哀。”黎青鸾垂首。
  裴老将军眼中泪光闪烁,黎青鸾自是能理解他,放在掌心呵护的女儿被人害死,可连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也被人害死了,如今他与裴老夫人算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
  “这件事有几个人知道?”裴老将军眼中泪光只闪过那么一瞬,随即又变成了那副严厉的模样。
  “暂时只有您知晓了。”黎青鸾道,毕竟其他人都只是怀疑,即便如谢霁问到了她面前,她亦是不会说。
  “那便好。”裴老将军看起来松了一口气,“这件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要再说了。”这般说着,他看向屋外,一个人影正打着伞慢慢靠近。
  黎青鸾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裴老夫人,她缓慢道:“您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特别是老夫人。”
  裴老将军霍然看向她,却对上了黎青鸾坦坦荡荡的目光。
  他听见她说:“毕竟,她还是我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