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个古村的背影
  赣江上游储潭至白涧滩一段,河床宽阔,水流平缓,其南岸是一片广袤而肥沃的冲积平原。正是这独特的地形,造就了白田村这个农业文明时代的古老村落。
  是谁最早耕耘于这片土地?已无从稽考,但可以料定,这个村落的繁盛与客家先民的辛勤劳作不无关系。由于战乱和饥荒,自东晋以来,中原居民数次南迁。其中有数户人家,乘船溯赣江而上。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们行至此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月华辉映下,江岸一片白茫茫的田野进入眼帘,于是,他们泊船上岸,新辟家园,并将这一新大陆命名为白田。也许“白田”二字太容易与“一穷二白”联想在一起,有负于这方厚土,人们便取“蓝田生玉”“家是产玉之田”的意思,将“白田”更名为“玉田”。后来,村名几经变更,但终究九九归一,还是早期村名“白田”沿用至今。
  村因人兴,勤于创业的客家先民扎根白田村后,开塘植树,建房筑庙,逐渐在这片热土上烙上了许多人文痕迹。在村里曾经有过的建筑中,最为恢宏的当数陈家大院了。陈家大院地处村落中心地带,背依赣江,一条号称九曲十八弯的小溪如玉带般斜挂前方,自东南的山沟飘忽而过,在村庄的西北角汇入赣江。有溪流的村庄总是充满灵性的,千百年来,潺潺溪水吟奏着欢快的曲调,白田村便是歌声盈盈了。村民珍爱小溪,在溪流的两岸广植柳树,于是,每至春风骀荡的季节,漫天的柳絮纷纷扬扬,给村庄平添了几分诗意。一时间,柳树洲成了白田村的又一个名字。
  在现今村民的记忆中,陈家大院的轮廓已不是完整的了。由于地处赣江边,虽然修筑了厚厚的堤坝,白田村仍不免受到洪水的侵扰。距今较大的水灾有两次,一次是老人们经常絮絮叨叨的乙卯大水,即1915年那次泛滥九州大地的水患。那一次,陈家大院的正厅、祠堂都轰然坍塌,之后辟为了果园和菜地。另一次发生在1964年,这次洪涝再度席卷了陈家大院,部分附属建筑被夷为平地。目前仍竖立在原正厅前方的高达4米、刻有“恩科进士陈元立”字样的碑石,与之匹配的另外3块,即是在这次洪水中,被驶入的轮船撞断了。两次洪水没有摧毁一切,正厅与祠堂两旁的院落固若金汤,依然雄居赣江南岸。从建筑形制看,两旁的院落虽可以视作为整个建筑群的附件,但都独立成型,天井、厅堂、房舍一应俱全。
  据残存的墙体分析,陈家大院坐落的地方原本应该与周边一样,也是一片沃野。先人们考证,在这一位置上建房比较适宜居家,遂有选择性地在其四周开挖池塘,并用挖出的泥土堆垒出一个逐级升高的坡地。这个办法是不错的,不仅为新居设置了诸多池塘,作为了这一风水学中所谓的“气孔”,而且使新居由前而后逐次上升,这对采光和防潮大有裨益。同时,整个建筑群倚仗渐行渐高的地势,显得分外大气。陈家大院给人印象最深的,除了连绵的青砖碧瓦、斗拱飞檐,大概就要数这层级分明中蕴聚的气势了。现在还能清楚地看出,大院的前厅、中厅、后厅呈阶梯状,错落成三个层次,各层级间有2米左右的落差。
  陈家大院建于何时?何人所建?也许建造者为了省却后人的疑问与考究,早已在四面墙体大量青砖上标注了答案。审视如书页般的铭文砖,最为常见的文字是“乾隆辛丑陈大鹤记”。可见,陈家大院至少在1781年已着手兴建。这样庞大的建筑群当然不可能在短期内拔地而起,不同时期的铭文砖对此也做了诠释。从陈氏家谱看,陈大鹤生于1725年,殁于1789年。这样看来,这位“生平简静,行己端方,廉明正直,为乡里所推重”的儒林郎,无疑是建造陈家大院的主要策划者。
  一个古村,建筑是一个标本,但古老的景观树往往是更为重要的活化石。因为,古树不仅有着同等地位的象征意义,而且具有更加旺盛的生命力。并且,居家植树,一向是中华儿女的传统。对榕树、樟树这些长寿植物而言,白田村的气候与土壤不啻为她们成长的温床。客家先民们慧眼识珠,在池塘的一隅种下了希望。果不其然,历经百年风雨,这些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浓荫如冠,引来百鸟齐鸣,以及来此乘凉和闲谈的村民们。古村因为拥有了古树,而滋长出更加丰满的记忆,而增添了更加浓郁的沧桑感,而积淀着更加厚实的精神宝藏。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由于万安水电站的建造,白田村村民已由20世纪80年代末整体搬迁到对面的山上居住,所有的建筑悉数拆尽。也许是少了建筑物的荫佑,也许是少了人气的滋养,仅存的数株古榕,随后相继被江风刮倒。一个古老的客家村落,已经仅能从沉睡于土层里的石柱中,依稀看见曾有过的繁华与喧闹。其实,很多客家古村的陨落都是如此,战乱、水患、火灾、疫病、移民,抹平了太多太多的辉煌。而今,面对苍茫大地,浮光掠影,人们可能割断历史,但细心人却总能从文明的碎片中,窥见清晰的背影,洞察辽远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