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蕙这次生病,足足半旬都不见好。
  随太后出宫往普罗寺之后,许多身体娇弱的妃嫔都有些不适,只是如贵妃这般反应大的却一个没有。
  许是因敏婕妤之事忧心,到了七月中旬,一向身子康健的太后也病了,头痛无力,惊梦盗汗,阖宫妃嫔都往慈宁宫侍疾。
  可是太后这病却来得奇怪,开了无数方子,就是不见好,太医院没有一位太医说得清楚病因。
  整个太医院,若论医术最好的,并非是院正和两个院判,而是随侍皇帝的御医李德清。
  此刻李德清顶着皇帝沉沉的目光,跪在慈宁宫光滑可鉴的地砖上,请罪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脉细而弱,确是阳亢阴虚的脉象,兼之惊梦恐畏,悸惧不安,应治以竹沥汤,辅以茯神散……”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帝怒气冲冲地打断了。
  “竹沥汤,茯神散,朕记得岑院正与何院判也开的是这方子,母后喝了几天,并不见好,李爱卿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李德清深深低头:“回禀陛下,除此之外,亦可服用牛髓丸补虚治乏,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太后娘娘恐是有忧心之事难以排解,臣无能。”
  “心病?”萧晟盯着李德清微微颤动的官帽,又扫一眼外面跪了一圈的眼观鼻鼻观心的太医,一挥手,“李爱卿先去开方子煎药吧,你们也一起出去。”
  “是。”李御医如蒙大赦,忙不迭带着一群太医出了正殿。
  太后倚靠在床,安慰皇帝儿子道:“晟儿无须忧心,哀家不过夏日烦心,想起你早逝的兄长和姊姊了。”
  她说着似乎陷入了回忆,“晔儿与阿囡出生之时,天边霞光正好,红了半边天,你父皇很高兴,说龙凤呈祥乃天赐祥瑞……只是没想到……”
  “母后,”萧晟坐在床边,从宫女手中接过扇子,亲自为太后打扇,回应道,“儿子在您身边呢,您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
  太后却仿佛没听见,喃喃道:“……大师说他们福气太重,盈满则亏……果然……”
  “母后?”萧晟轻声道。
  太后仍在喃喃自语。
  “太后的药煎好了吗?”萧晟转头问侍立在侧的李嬷嬷。
  “煎好了,煎好了,奴婢这就去端来。”李嬷嬷忙道。
  待一碗药汤喂进去,太后终于躺在床上,陷入安睡。
  李嬷嬷这时才小心翼翼道:“陛下,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嬷嬷是太后的陪嫁宫女,看着萧晟长大的老嬷嬷。
  萧晟看她一眼,依旧言简意赅:“讲。”
  李嬷嬷便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陛下,太后娘娘这病,说是病,更像是魇住了,当初二皇子和大公主夭折,太后娘娘便是这种情状,神志不清、呢喃自语、惊梦盗汗、头痛无力,却查不出病因……”
  “嬷嬷你说,若是如此,该当如何?”听到“魇住了”这种深宫忌讳的话语,萧晟面色未变,只是平静问道。
  李嬷嬷深深垂首,眼睛盯着皇帝的龙靴,沉静道:“当初,先皇秘密遣了普罗寺慧安大师进宫为太后娘娘看诊,太后娘娘果然好了,从此便开始信佛……陛下,您何不请慧安大师进宫一试?”
  普罗寺是皇家寺庙,请寺中大师进宫礼佛并非什么需要忌讳的事,但若是为了“魇住了”之类鬼神之事请人入宫,则少不了前朝御史的弹劾。
  萧晟没有立即回话,他的目光从李嬷嬷头顶的发旋移到太后苍白的脸上,又移到拔步床边摆着的佛珠上,最后重又盯着李嬷嬷,淡淡道:“准,此事便交由你来办。”
  “是。”李嬷嬷俯首道。
  慧安大师进宫进得悄无声息。
  她先在慈宁宫瞧了瞧太后,并没有做什么需要法坛、法阵的法事,只是点燃了线香,待在殿内,为太后念了一日夜经文。
  太后果然病症减轻,不再惊梦自语。
  随后,慧安大师由盛安和李嬷嬷领着,站在皇帝面前,平静道:“陛下,太后娘娘此症非病,不过阴邪之物作祟,只需要将此物请出宫门,便可不药而愈。“
  言语间直指怪力邪祟之祸。
  萧晟大怒,沉声道:“慧安大师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慧安大师年近耄耋,面皮是肉眼可见的苍老,但一双眼睛却既静又利,面对九五之尊的怒气无动于衷。
  她双手合十,静静道:“阿弥陀佛,贫尼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不信,且容贫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