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尘安揉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疼。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千远,见对方仔仔细细、满脸认真地端详手中的礼帽,从里看到外,再由外看到里,没忍住问道:“你在观察什么?”
  千远:“眼睛。”
  莫尘安:“……什么?”
  千远:“它在看我。”
  莫尘安:“谁?谁在看???”
  “它。”千远举起礼帽,帽口正对着莫尘安,面无表情地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惊悚的话语,“它在看我。无论我怎么转动帽子,它的眼睛都黏在我身上。”
  莫尘安怔愣两秒,注视着那黑漆漆的洞口,只觉得心里诵起一阵异样的悚然与恐惧,像是在被什么庞大、恐怖的怪物打量。
  恶意与阴冷的气息朝他扑面而来,黑色浪潮不停在他眼里汇聚,翻涌着、滚动着、咆哮着,逐渐形成一个骇人的漩涡,几乎要将他吞没——
  “这个帽子,是只要把手伸进去,就能拿出东西吗?”
  莫尘安猛然回神:“啊?”
  “这个。”千远挥挥手里老旧的礼帽,重新把帽口对准了自己,再次问道,“是不是只要把手伸进去,就能拿出很多东西?”
  “……呃,理论上是这样。”
  莫尘安摸摸鼻子,长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的恐惧与躁动,“不过它只是个魔术道具,拿不出太多物品。”
  “哦。”千远点点头,没再犹豫,直接将手伸进了帽子里。
  莫尘安又忍不住提醒:“小心里面的机关伤到手。”
  千远伸进帽里翻找的手一顿:“啊……”
  莫尘安:“伤到了?”
  “没。”千远收回手,掌心赫然出现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而后,他把苹果塞到莫尘安手中,“给你。”
  莫尘安指指自己,看起来有点受宠若惊:“送给我了?”
  千远:“嗯。我不能吃。”
  莫尘安问:“你对苹果过敏?”
  千远眼里闪过迷茫:“过敏是什么?”
  “……”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莫尘安被噎了下,随后尝试解释,“过敏就是,你吃或碰到一种东西后,身上会泛红,身体和心里都会感到非常难受,很想抓那些泛红的地方……”
  “哦。”千远觉得自己好像懂了,“我不对苹果过敏,但我不能吃。”
  接着,他继续伸手在帽里探索。
  莫尘安眉头蹙起,用带有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眼前这位漂亮得不像真实存在的青年,语气有些疑重:“你说你没看过无限流小说……是真的吗?你那边的世界,没有书这种东西?”
  “有书。”千远不间断地从魔术帽里掏出一个又一个小物什,每个都没被他放过,统统装进了系统背包里,“但我不被允许看书。”
  莫尘安不可置信:“不被允许看书?那不就是不被允许学习吗……等等,你怎么从帽子里掏出这么多东西???”
  千远似乎并不觉得一个小小的魔术帽装十几样物品有多奇怪,依旧坚持不断地往里头拿东西,不管好与不好,先统统装进背包里再说。背包装不下,他就把里面原本装有的东西拿出来,再换新的进去。
  如此循环往复,系统提示不断响起。
  「恭喜您获得物品【老掉牙的冷笑话大全】x1」
  「恭喜您获得物品【破洞的袜子】x1」
  「恭喜您获得物品【被打断的牙齿】x1」
  「恭喜您获得物品【被踢烂的牙齿】x1」
  「恭喜您获得物品【摆钟的密钥】x1」
  「恭喜您获得——得——得——」
  「获………获得——得物品【???????】——」
  系统播报音忽然卡壳,千远低下头,跟手里一团黑不溜秋的生物对上眼。
  千远:“……你好。”
  莫尘安:“……!!!”
  “嗡——!”
  一瞬间,各种杂乱无序的声音充斥了莫尘安的大脑。
  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呯!”地下炸开,又像是有一百多人在他耳边哭嚎呐喊,刺耳尖利的鸣叫几乎要刺穿他的骨膜、斩断他的神经,让他产生一种窒息濒死的错觉。
  不、或许不是错觉。
  因为他的系统播报声正在不断响起。
  「玩家[莫尘安] 正在遭受不明物体袭击,生命值-10,剩余生命值90」
  「玩家[莫尘安]正在遭受不明物体污染, San值-20,剩余San值80」
  「玩家[莫尘安],您正在遭度受极为可怕的不明物攻击,情况非常危险!」
  「玩家[莫尘安]使用技能【死者为大】,技能作用对象[莫尘安]」
  [平安祝福]持续时间:30s,冷却时间:15min」
  「该不明物体不属于副本内任何怪物,[平安祝福]无法抵挡该物伤害]
  「玩家[莫尘安],请迅速远离该不明物体!!!」
  『卧槽,怎么回事,这个新人的生命值和san值怎么猛掉这么一大截?!』
  『不知道哎呀我好急啊!系统能不能把镜头给两位小哥哥啊?!一问一答有什么好看的!』
  『啥都看不到,都不知道发生了啥,心痒痒呜呜呜呜呜……』
  ……
  千远注视着手里像液体一样流动的、表面不断浮现眼睛又沉下的黑色生物,很轻很缓地眨了下眼。
  下一秒,那团不明生物就融进了他的皮肤里。黑色纹路顺着他手腕的血管浮动,攀小臂而上,所经之处皆泛起一阵凉意。
  那些凉意从手臂游戈到肩膀,再游到脖颈,最后沿脊背缓缓下移,停在了胯骨处。
  千远隔着衬衣戳了戳那片冰凉,顿时感觉那股冰冷往小腹蔓延了一分。
  原来一直在盯着他的家伙,长这样。
  千远垂眸思付半响,伸出手,将倒在地上捂眼痉挛的莫尘安拉起,扒开他发软的双手,平视他涣散的瞳孔,问道:“你怎么了?”
  莫尘安镜片下的双眸通红,眼白布满血丝,眼角似有鲜血溢出——事实上,一向对血味很敏感的千远也确实从他身上间到了淡淡的腥味,只不过来源不是眼睛,而是他的双耳。
  “你流血了。”千远指着他的耳朵,“为什么?”
  莫尘安瞳孔涣散、表情呆滞,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找回自己的意识和说话能力,开口第一句就是:“把那东西丢了!它很危险!”
  “……”千远感受到一阵翻涌的凉意,附在他身上的不明生物似乎能听懂他们的谈话,在听到莫尘安说丢掉它时,顿时变得躁动起来。
  他平静地回答:“不要,不丢,不危险。”
  凉意霎时停止了翻涌。
  莫尘安心情复杂,思绪纷扰,不明物对他的精神影响还有残余。他揉了揉张痛的太阳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道:“……不丢也行,那东西对你好像没什么影响……但还是小心一点吧……”
  “喂!坏家伙!”
  一声叫喊,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助手免从玩家的包围圈中跳出,一蹦一蹦地朝他们靠近:“就剩你了!你有什么问题,赶紧问吧。”
  刘磊几人面如土色,垂头丧气地凑到莫尘安和千远身边,显然没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太倒霉了,遇上这死兔子。”刘磊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直跳,张晓芳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陈逝更是一副恨不得掐死助手兔的表情,凶狠的目光直直落在助手兔的脖子上。
  \"怎么了?”莫尘安低声问道。
  刘磊立马回答:“我和晓芳不是一人还剩一次提问机会吗?咱就想着既然场景规矩已经清楚了,就干脆的一些和任务有关的问迎。于是我们就问它‘魔术师平日里都会去什么地方?’结果它回答我们,不清楚!”
  “我说你和魔术师不是好朋友吗,怎么会不清楚!?结果它告诉我们,除非表演时候,魔术师一般都不跟她待一起,也很少跟她讲话,它对魔术师的习惯、喜好一概不知。”
  “好朋友也是它单方面认的,因为魔术师经常保护它不受其他动物暗中欺负,所以它一直都把魔术师当自己最好的朋友,并且在对方找人协同进行表演时第一个举手,成为了魔术师现在固定的表演助手。”
  “它唯一知道的,就是魔术师跟女巫关系很好,每天都会去木屋里找女巫,一呆就要呆很久。”
  莫生安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手臂微曲,食指的指腹轻轻抵着下巴——这是他思考时常做的动作。
  女巫……保护……暗中欺负……
  按目前已知信息来看,女巫是整片魔法森林的创造者和统治者,为了保护弱小而缔造这片森林,定下必须互帮互助和不许欺知他人的规矩,是个强大而富有爱心的正面重要角色,应当会和玩家的后继任务产生很大关联。
  而被女巫保护在森林里的弱小——这群兔子,似乎并没有按照女巫定下的规矩来发展。
  它们逃离了大森林里的弱肉强食,却又在新的森林里形成了新的欺压与被欺压阶层,只不过由于女巫定下的规矩,它们不敢在明面上怎么样,至少不敢在女巫面前造次,只敢在暗处做手脚。
  对于女巫,比起尊敬,它们更多的是一种畏惧与阳奉阴违。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女巫是个拥有爱心与保护欲的正面角色,为什么被欺压的兔子不去找女巫解决这个欺凌事件呢?
  助手兔“经常”被欺负,说明这种暗地欺负弱小的行为已持续一段时间,女巫若当真有让众兔畏惧的力量,不可能发现不了这种连他们这群刚来的外人都能发觉的欺压关系,可她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为什么被欺压者不去寻救掩护?是不敢,不能,还是寻求了也没用,女巫根本没法给它任何帮助。
  为什么创造者不去守护她所创造的森林?是不知道,还是因知晓而感到失望,放弃了她本想保护的弱小们,亦或者是……由于某原因,无法出手保护,但对所有兔子的震慑仍有所保留。
  莫尘安放下手臂,深沉的目光与千远短暂交汇,一齐投向了那座褪色、但依然高挺耸立的木屋。
  月光与灯火交织,五彩斑斓的光影交相辉映,始终无法渗入那抹浅淡的银篮。
  魔术师迟迟不见踪影,披肩兔将自己扭曲变形了的爪子放在嘴边,装模作样地喊着询问了几声,无人应答,便满脸无所谓地耸耸肩,招呼着另一对搭档上场,临时替掉了开场的魔术表演。
  在长达五分钟的询响声里,没有一只兔子离位去寻找或是讨论魔术师的去向,仿佛这位失踪的魔术师不属于它们间的其中一员。
  兔子们低声交谈着,捂嘴或放肆大笑着,小小的舞台上华光流转,幕布后传来激昂的音乐声,前肢与脊背都有所变形的两只兔子穿着板短的衣服,滑稽搞笑地在舞台上热舞。
  草地成了欢喧迷离的海洋,住着森林缔造者的小屋依旧冷冷清清,仿佛被世界排除在外。
  一只外形正常却瘦骨嶙峋小兔子在光影末端,只染上一点辉色的地方抬起头,隔着欢闹的兔群远远地望了眼萧瑟的小木屋,对身旁同样瘦小的同伴说:“晚会都开始了,女巫大人怎么还没出来?”
  它的同伴被绚烂的灯光糊得睁不开眼,只能眯起眼睛朝它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音乐声太大了!”
  兔子也随即放大声音喊道:“我说——!女巫大人呢?!她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参加晚会吗——!?\"
  同伴咧开嘴,漆黑的瞳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伶,笑容也是带着悲哀与无奈的笑:“森林的收成越来越不好了,女巫大人的病也越来越重。今年的晚会,她怕是来不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走出来,跟我们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