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厨堂一切照旧,小家伙们都被照顾的很好,没有任何一只出逃,我非常高兴,亨利,你做的很棒。”
  「主线任务一:找出并杀死杀害魔术师的凶手」
  「任务进度:5%」
  ……嗯?
  千远皱眉。
  任务进度推进了,为什么?
  他暗自思忖。
  任务一要求“找出”和“杀死”凶手,“杀死”这个条件他显然还没达到,那唯一跟这5%任务进度有关的,只有“找出”这个条件。
  “找出”是玩家探索的一个过程,需要玩家通过搜出的线索逐渐发掘事情真相,查明真凶——按照这个逻辑推下去,任务进度增加的原因,极可能是……
  他刚刚听到那番话中,有与凶手相关的信息线索。
  披肩兔拢了拢身上的纱肩,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丝毫不在意自己与亨利的谈话被一只只厨师兔听到,微笑说:“当然,如果厨堂里的厨师们能都再卫生一些,空气中的气味能变得更好闻一些就更棒了……这样我回去,就不需要把自己洗上个两三遍才干净。”
  “哦,对了。”披肩兔含笑瞟了一眼亨利,轻声问,“我不请自来,你不会生气吧?”
  亨利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低沉嘶哑:“无所谓。只要你源源不断地为我提供肉,我无论何时都非常欢迎你的莅临。”
  “那就好。”披肩兔笑道,“这批新来的肉,你满意吗?”
  “一个不健康,一个不干净,一个有残缺,还有一个太偏瘦。”亨利沉声回答,“这批肉的总体质量相比上批而言差太多了,数量还少了一个……但好在有一块肉是我最喜欢类型,所以,我还算满意……”
  “满意你还抓森林里的兔子吃。”披肩兔收敛笑容,和蔼亲切的表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倨傲,以及压抑堆积许久的暴躁。
  “你明明知道艾罗·夫德托那个家伙有多难缠,结果你还是为了一己私欲把他弱小的拥护者给抓来了!知道他因为这事跟我吵了多久吗?两天,整整两天!我连觉都没睡好过,却还要忙碌晚会的事!”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吃肉吗?每天星期给你提供两次肉源还不够,非得抓森林里的兔子解馋。你要是把那些弱小的兔子都吃了,我叫谁来帮我干活?那些每天只知道聊天玩乐的家伙们吗?他们自己都要靠偷别人的菜而活,哪来的能力可以帮我!”
  “要知道,这些弱小兔子可是森林里最廉价、最好用的劳动力,随便给点恩惠就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心甘情愿地任我使唤!你真把他们吃完了,这么好用的劳动力,我上哪再找去?整片森林也找不出第二群!你明白吗?”
  “……”亨利一声不吭,默默听着披肩兔训话,丑陋的脸庞在头顶灯光照映下显得格外阴沉。
  “……我也不想说你,亨利,毕竟你做事一直以来都深得我心。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骂你呢?”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话过重,大块头已然有些不悦,披肩兔又放缓了语气,柔声说,“只是啊,你最近吃的肉实在太多,已经超过肉源的供应速度了……你需要控制一下自己的食欲,亨利。还有你的手下们,都该学会控制自己一下了。”
  “……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亨利不为披肩兔的话所动,冷着脸生硬道,“肉,只要吃了一次,就会忍不住想吃第二次、第三次……没有谁能阻挡它的诱惑。原始的欲望扎根在我们的血液里,随时间积累不断发芽、成长,最后将我们吞噬,成为一摊无用的烂泥……”
  “……但,森林里不能没有厨师,我们不能成为一摊烂泥。你很清楚这一点,也明白我们的要求从来都不过分,都是出于维持生活的基本需求……不然,你也不会愿意帮我,将那两姐妹抓来。”
  「支线任务一:找回贝莎菈的妹妹们(或告知信息)(0\/2)」
  「任务进度:10%」
  千远侧身,躲过亨利一扫而过的、带着不耐的目光。
  ——果然,根据任务类别不同,任务进度的推进条件也不一样
  像先前享用美酒正餐一类的任务,因为关键在于玩家食用食物的数量,所以任务进度是与玩家的食用情况挂勾;而像寻找凶手、寻回npc这类关键在于玩家收集到的信息的任务,任务进度则会跟玩家所知信息多少挂勾。
  “我可没有帮你抓她们。”披肩兔冷笑,“我只是喊她们过来帮忙而已。真正抓她们上楼准备吃她们的,是你。”
  “我那可不叫抓。”亨利也冷笑一声,说,“我只是友好地请她们上楼住两天而已。既不骂,也不打,还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
  两只兔子相互假笑着对视,安静片刻,又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天。
  “女巫的屋子,你派兔子去守了吗?”
  “当然派了,八位好小伙,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就好,那就好……”
  后面的内容,无论千远如何竖起耳朵屏神细听,听到的谈话内容都像是被打蛋器搅碎了一般,音节七零八落,什么字眼都辨析不出。
  听久了,耳朵甚至还会有一种诡异的不适感。
  「系统提示:玩家已获得副本重要信息。不重要信息系统已自动为玩家做出屏蔽。」
  千远倚着墙,思绪慢慢从门后抽回。
  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本性格跳脱活跃、嘴巴特能嚷嚷的助手兔,居然静静坐在地面上,双手抱着腿缩成一团,耳朵无力地拉茸,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
  浓厚失落与悲伤,几乎要凝聚成实质。
  从披肩兔开口的那一瞬,它就再没吭过一声。
  “……”千远伸出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下它的屁股。
  “嗯……?”助手兔怔怔抬头,望着他,眼眶有些泛红,“干嘛?”
  千远垂头,额前零散的碎发被细汗打湿,又被他随意撩到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薄唇轻启:“……廉价劳动力?”
  “?”
  助手兔眨眨眼,平地惊雷般炸起,一脚狠踩在他的脚背上:“你才——唔唔唔唔——!”
  「玩家[千远]被npc[气愤的助手兔]攻击,生命值一1,剩余生命值:93」
  千远捂住助手兔的嘴,平淡道:“安静。”
  ——你才廉价劳动力!你全家都廉价劳动力!!!
  助手兔瞪大双眼,愤愤地盯着他。
  刚才我那么安静你非要惹我生气!现在我生气了你又要求我安静!你你你、你没事儿吧你?!脑子有病去挂脑科啊!!!
  被千远这么一挑衅,助手兔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忧郁乌云,“呼”地下就被狂风吹散了。
  只是,它还是忍不住介意。
  ——为什么兔子要吃兔子?为什么同类之间要相互残杀?
  为什么披肩兔助纣为虐依然被兔群推崇?而自己最好的朋友保护他人却不知惨死谁手?
  为什么森林还不降下惩罚?为什么女巫就不愿出面,不愿来见他们一眼,不愿……来阻止这一切?
  她不要森林了吗?
  助手兔忽然有些茫然。
  因为它刚刚才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女巫的容貌,甚至,记不清她的声音了。
  上一次见到她,仿佛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青翠藤蔓还没长出花来,蜿蜒身躯缠绕的是崭新、干净的房檐,阳光撒在屋顶、窗户上,玻璃折射出梦幻的彩光,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
  可如今,旧木腐朽,焉哒哒的白花点缀凭栏与窗户,皎洁的月光明亮澄澈得似能覆盖世间万物,却怎么都遮不住时光腐蚀的伤痕。
  女巫把自己关在房屋里太久了,久到时间忽视她,记忆遗忘她,森林的动物们不再提起她,只在每年的晚会上还依稀记起,这片森林是谁为它们而缔造,它们应该向谁祈福。
  那么久以来,就算被欺负、被嘲笑,助手兔也从来没如此迷茫而郁郁寡欢过。
  因为在它看来,一切只是暂时的。
  欺压是暂时的、遗忘是暂时的,只要女巫还在、只要女巫还待在这片森林里一天,那总有一日,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重病了,需要修养,所以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让外人去打扰她。只要等病养好了,她走出房门,森林里的一切秩序就可以复原——助手兔一直这么坚信着。
  但现在,一个它从未想过的问题赤裸裸地摆在它面前。
  如果女巫抛弃了森林呢?
  如果女巫抛弃了森林,那它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所坚守的、所坚信的,又算什么?
  它想不明白。
  “我……我想不明白,坏东西。”助手兔紧紧拽住千远的裤脚。尽管它心里再不喜欢这个人类,可此刻,身边能分享诉说的家伙,也只有他了。
  “你说……一个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千辛万苦创造出了一片她理想的家园……”
  助手兔失神地望着千远,空洞的眼睛倒映出他拿起铁钩上的麻绳的动作,刀光一闪,长长的绳子就被截成两段。
  “……她会因为什么,而放弃她所缔造的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