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远轻描淡写道:“这片土壤的湿度比旁边土壤都要高。不出意外,这里应该是魔术师出事的第一现场。你就是在这里把它杀死的。”
  “原来如此……”
  助手兔喃喃着,双爪紧握成拳,明明胸膛在剧烈起伏着,它却始终觉得呼吸困难,“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你明明没有视力,却依旧能跟正常兔子一样行动……难怪你的听力和嗅觉这么好,简直跟这些恐怖的怪物们不相上下……”
  “难怪你掉落在厨堂后门的时候,身体反应会那么大……包括现在,你的身体会这么大幅度地颤抖,都是因为……”
  助手兔咬着牙,脸颊颤动,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这几个字:“——都是因为,你闻到了血气,想吃掉我们!”
  “我没有!我不是!”奥文莱大声反驳,“如果我是异变兔种,那为什么我还保有理智,可以与你们随行、聊天!”
  助手兔生气到跳脚:“你在厨堂里工作,吃熟肉让自己恢复理智不是简简单单的事吗?!”
  “那群蠢货自己都嫌肉不够吃,又怎么可能多分肉给我?”奥文莱艰难地蠕动着,直立起自己的身躯,跪坐在地面之上,白色的毛发沾着脏兮兮的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
  “再说了,吃熟肉是能恢复理智,但它能让我的外形也完全恢复正常吗?不能吧,看看那群天天吃熟肉却依然面目狰狞的厨师就知道了!”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
  奥文莱挪动步子,一点一点往千远的方向靠近,“——我身上什么畸变都没有,客人。”
  “我很正常,没受到一点森林的惩罚。”
  “森林不会包庇或宽容森林里的任何一只动物。如果我杀害了魔术师,我难道,不应该会受到森林的惩罚吗?”
  助手兔愤怒地盯了奥文莱两秒,猛然转过头,看向千远:“坏东西,他的话你怎么解释?”
  “……”千远默不作声,只一味地翻着书页。
  “坏东西!”助手兔拔高声音,踩在土地上的脚紧绷,死死抓着地面,在湿润的泥土中留下浅浅爪痕,“回答我,坏东西!回答我!告诉我答案!”
  它想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想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杀死魔术师。
  它想知道身为森林代理者的披肩兔到底都做了什么,想知道它赖以生存的森林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助手兔以前从未想过这么多问题,因为它很弱小,每天被别的兔子压着干活,天天劳作、被欺负,疲惫一整天后躺回床上什么都想不动,也没时间想,只顾得好好睡一觉,然后新的一天起床,接着劳作,周而复始。
  只有魔术师偶尔有空的时候,他才能放下手中的活,跟随着魔术师,一起呈现精彩绝伦的表演。
  可今晚,它遇见了千远,它收获了朋友的死讯,发寻了许多它不曾知道的信息,也注意到了许多它不曾注意的问题。
  它忽然发觉女巫闭门养病的时间已经长到模糊了记忆,忽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森林里的动物们开始把披肩兔视为真正的领袖,更忽然发觉,森林一片祥和而诡异的表象之下,似乎埋藏着什么更为黑暗而深层的东西。
  而如今,那些黑暗的东西,正隐隐破土而出。
  团团迷题和疑问叠加,助手兔感到十分的茫然无措。
  现在的它,迫切地需要一个准确的回答。
  哪怕只是一个问题的回答也好。
  告诉它答案。
  “……关于没有畸变这点,我很早之前就想过一个问题。”
  千远双指捻住一张带有血迹书页,没有选择直接把这面纸翻过去,而是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语气平淡道:“森林的惩罚是针对生活在森林的动物们而言,可这个惩罚,是如何鉴定被惩罚者的身份,是否为‘森林里的动物’呢?”
  “最开始我以为,这个惩罚魔法为区域概括性魔法,所有踏入森林的生物都会被归纳到魔法惩罚的范围性之内。”
  但酿酒室里,混沌血猴攻击厨师兔后并没有发生任何畸变,说明魔法惩罚并不是单纯的区域概括性魔法,它的惩罚对象里不包括从森林外面而来的怪物。
  “后来我认为,所有被女巫变成兔子的动物就是‘森林里的动物’的含义,是魔法惩罚的对象。”
  “可这里面有个很大的疑点。那就是你。”千远的手小心翼翼把纸张从上到下撕开,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已经愤怒到无法思考、兔群里最为正常的兔子npc,“助手兔。你伤害过我四回,可却依旧一点事都没有。”
  “森林没有惩罚你。你不属于森林。”
  助手兔瞳孔猛然收缩,它直愣愣地注视着千远,半晌过后,倏地发出一声惊叫:“不可能!我在森林生活了那么久,我怎么会不属于森林!”
  “坏东西!你、你个混蛋!你是不是故意在骗我?!”
  “没有。”
  撕开的书页露出一条狭窄的间隙,而在那窄得不能再窄的间隙中,居然还藏着一张折叠过的、薄薄的黑纸。
  “你和其他兔子比起来,有一点很特别。”
  千远把黑纸取出,铺开,薄如蝉翼的宽大纸张贴着他的手掌,甚至能清晰印出他掌心的纹路,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裂成两半。
  他说:“森林里的动物都有名字,助手兔。但你没有。”
  “你只有一个方便大家叫唤的身份称呼。”
  ——那薄薄一片纸上,赫然用金色的笔墨,写满了无数姓名。
  蒙纳狄赫尔洛迪、艾罗·夫德托、安达茜纳、亨利、贝莎菈……
  千远放平双腿,将纸页摊在膝盖上,好让助手兔可以更轻松地看清上面的内容。
  长时间生活在森林里,助手兔早就把森林中大半兔子的名字都牢记于心,它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自然看得出这些用金黄笔墨写出的字,一笔一划,全是兔子们的姓名。所有兔子的名字都记在了这上面。
  唯独它没有。
  “我、我的……名字……”助手兔面露迷茫,喃喃道,“名字……我好像、确实,没有名字……”
  兔子之间相互叫的,一般都是兔子的本名。
  像贝莎菈,像奥文莱,它们在提到披肩兔和魔术师时,都会率先选择叫对方的本名,只有在叫不出本名的时候才会转为叫对方的身份称呼。
  只有助手兔,从一开始,就被所有兔子称呼为“助手兔”。
  它只有身份,没有名字。
  而助手兔自己都没发现这个问题。
  “如果我没猜错,这张纸应该相当于载体,是森林惩罚魔法存在的根源。你们的名字写在上面,就会被列入‘森林里动物’的一员,成为被魔法时刻监察并惩罚的对象。”
  “而一旦这张纸被撕毁,或上面写的姓名损坏。”千远指着纸张的左下角,一个熟悉的名字,“就像这样。被涂抹不清。那森林的惩罚魔法大抵就会对这个兔子的作用减少,甚至消失。”
  助手兔盯着那抹突兀的深褐血渍。
  虽然原本的字体几乎被血色掩盖住了,但在光线照射下,闪耀的金粉仍可以使那几个字被隐约辨析出。
  ——「奥文莱」。
  “森林摆钟想要书,是因为它需要书上溢出的魔力维持自己的意识。”千远深呼吸一口气,受伤的左臂已然失去了知觉。
  但他依旧镇定着说:“而奥文莱想要书,不出意外,与亨利他们培养异变兔种拿书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把自己的名字从纸上除去。”
  “这样,它们就既不用承受森林给的惩罚,又可以安心享受森林的资源。甚至随便使唤你们做事,对你们或打或骂,都没有任何问题。”
  “它们可以忽略规则,凌驾于森林之上,成为整片魔法森林,真正的主人。”
  「主线任务一:找出并杀死杀害魔术师的凶手(0\/1)」
  「任务进度:50%」
  看到任务进度瞬间推进一半,千远就明白,自己的推断没有错,奥文莱的确是杀死魔术师的凶手。
  见奥文莱张着口似乎还想狡辩,千远看了眼自己的面板,直接了断道:“你在厨堂被当做异变兔种培养的期间听到亨利它们讨论有关于书的事情,也打上了书的主意,所以逃离驯养后,你选择了和亨利它们一样,开始注意魔术师的动向,并企图找到书藏匿的地点。”
  “你听力很好,所以晚会祈祷的时候,你能听出从魔术师身上发出来的钟声,进而推测魔术师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连接某个神秘空间,而这个神秘空间极可能就是书的藏匿地点。”
  千远体验过那种人形音响的感觉,他对钟声的穿透力很有信心。
  “结合魔术师常戴的特殊物品就是他的魔术帽,你不难推出魔术帽拥有着连通或转换空间的特殊能力。通过魔术帽,你可以找到书的所在地,于是你跟踪了魔术师,并在魔术师进入魔术帽后跟在它后面一起钻了进去。”
  “你和魔术师在这里对峙——或许对峙之前还听到了魔术师与摆钟的对话,肯定了书就藏在这里的想法——那时候魔术师身上应该和我一样,都带着被森林摆钟弄出的伤口。它阻止你拿书,而你在血气与异变未消失的双重刺激下,一时冲动杀死了魔术师。”
  “杀死魔术师后你的畸变达到了顶峰,几乎已经完全变回原型。你把手伸进摆钟内部,试图找到书,把书占为己有,但尸体散发出的浓郁血腥味却引出了那只外来的怪物。”
  “那只怪物疯狂攻击你,你为了不丢掉性命,不得不放弃找书,借助原型逃离了帽中世界。而巧合的是,你受伤流下的血刚好渗进了书里,并且污染了你自己的名字。”
  “所以逃离帽中世界后,你畸变的外形几乎恢复正常,并极大程度上不再受森林惩罚的影响。”
  “你选择回到厨堂,是因为你虽然不再受惩罚影响,但身体的异变仍会不断加深。你需要熟肉的供应。并且,你很贪婪,即使已经大程度上逃离了森林规矩的束缚,却还是忍不住想获得更多好处,想完完全全地成为森林的主导者。”
  “披肩兔与亨利需要书的线索,你知道线索。于是,你们选择进行了合作。”
  “这之后,我们才会在厨堂看见你。”
  “……”
  沉默,奥文莱陷入长久的沉默。
  它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通过零星两点的线索,就把整个发生的故事内容推得一干二净。
  真的有这么好用的脑子吗?
  整件事情的经过几乎就如千远所说的这般,奥文莱根本无从狡辩。
  “魔术师经常保护弱小。它以前应该也保护过你?”千远侧过头,苍白昳丽的面庞如同一尊精致瓷娃娃的脸,惊艳的美丽中带着一丝诡谲的死气。
  “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杀死曾经保护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
  他认真地询问,只是好奇地、单纯地要想一个问题的答案。
  可奥文莱咬着牙,只觉得他在讽刺自己恩将仇报。
  「玩家[千远] 遭受[流血伤害] 生命值-2」
  「剩余生命值:51」
  直播间观众们看着千远的生命值从80飞速降到50,心脏狂跳,瞧起来比千远本人还紧张。
  『草,虽然这个时候真的该夸他一句脑子过于好使,但是,就剩51生命值了啊!!!还在往下掉!!!他到底行不行,能不能活下来啊?!』
  『这这这、这生命都快掉下一半了!他怎么还不紧不慢的!看得我急死了!!』
  『哥,哥!咱别说话了好么哥?你一说话我感觉这生命值就掉得更严重了啊!』
  『既然知道这个npc就是他要找的凶手,为什么不赶紧杀掉它完成任务?!快趁它无力反抗要它命啊!!!』
  『楼上,大意了嗷。凶手找是找到了,但它没露血条,也就是说它现在的身份依旧是npc!小美人不杀它是正确的,玩家不可以伤害npc!』
  『我靠,不能伤害npc又必须杀死凶手,这、这怎么玩???这没法玩!!!』
  『完了,完了,这个【tIt】副本的设置是死局,主线任务根本完不成,小美人死定了呜呜呜呜呜』
  『……不,还有办法完成任务』
  『大佬——!何出此言?』
  『玩家本人不能伤害npc,但玩家可以教唆npc伤害npc』
  『助手兔会是他完成任务最有利的工具』
  ……
  “助手兔。”千远虚弱开口。
  助手兔双爪紧握,很想冲上去给奥文莱两拳,但在千远叫它时,它还是选择了先回到千远身边,重新扎紧包着伤口的布料:“怎么了坏东西,你撑不住了吗?”
  千远双眸微垂,眼神似有些涣散,但说话声音依旧清晰:“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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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端午安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