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远退出游戏,意料之中发现自己还呆在原先用于潜伏刺杀的楼里。
  周围的杂物有被翻动的痕迹,地面分布着散乱无章的脚印,扫一眼便知道他进入游戏后,有一帮人严格搜查了这里,试图查找他的身影。
  但很可惜,他们注定找不到他。
  千远对被搜查这件事情并不意外,他唯一意外的是,那只装着被拆分的狙击枪的黑色箱子,竟也静静地待在原地。并且看样子,不像被人搜查过,锁口完好无损,外表干净得没落下一点灰尘。
  依旧是他进入游戏前的模样。
  特制通讯器在副本里推进度的时候不知道丢哪去了,为防止执行任务途中信号泄露,千远身上除了那一个通讯器,任何其他的电子产品都没带。
  所以现在,他根本无法与组织那边取得联系。
  ……麻烦。
  “——”
  隔着门板,门口传来鞋底与地面摩擦的窸窣声响,仔细点听,还能听见两道陌生的男声的低声交流。
  千远眉头微蹙,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很明显,他知道自己是撞上再次前来巡视的人了。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听力似乎得到了增强。
  虽然接受过有关听力方面的特训,但换做平常,在隔了一道厚重的金属门板情况下,外边人的小声交流,他最多听些如同蚊虫叮吟般模糊的动静。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额外加了五米距离的基础上,还能清晰地听到些许字眼。
  “……熟悉……一样……基本锁定……”
  “……悬赏……三亿!”
  千远打开箱子拆装枪械的手一顿。
  虽然没能完全听到他们在讲什么,但单凭这几个字眼,当杀手好几年的千远就可以基本判断。
  这些人在讨论他。
  讨论的内容还是他先前刺杀别人,就已经听过的,反复到耳朵快长茧的那几句。
  笼统概括一下,就是这次刺杀的军火商的人作案方法很熟悉,简直跟之前刺杀谁谁谁的方法一样,并且调查的人已经基本锁定,实行刺杀的对象就是——
  ——隶属于「游世」组织的杀手「迁」。
  「游世」是千远所属组织的名字。
  而「迁」正是千远的代号。
  在杀手界这一块,「迁」算是比较出名的一位杀手了。
  他是近几年冉冉升起的新星,虽然杀人数无法与大部分经验老道的杀手相比,但每次动手,解决的目标都绝对不是些小人物。
  从地方豪强到现在的世界军商,他字典里似乎就没有“怕”这个字,什么人的刺杀任务都敢接,完全不在意自己刺杀完目标后所需面对的巨大麻烦。
  也正因如此,「迁」在各大黑榜的悬赏价格就没掉过,虽然涨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涨幅都呈窜天猴式升高,可谓黑榜里一道不可多得的靓丽风景。
  千远清晰地记得,自己进游戏前,悬赏还只有一亿。
  现在他出来,价格已经涨到了三亿!
  嗯,果然权位越高的人越加身价。
  脚步与交谈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千远平静地将箱内剩下的几个零散部件快速装好,一把款式简约的手枪便赫然出现在了他手中。
  取出子弹,塞入弹巢,上膛。脚步声也随即停在门口。
  “唉,搞不懂上面的人,明明已经搜查过两小时,整栋楼给他们翻了一遍都没瞧见人影,却还要我们不停巡视。来来回回地走楼梯,我都被快累死了。”
  “害,毕竟死的人是我们最顶头的上司嘛,形式上总得搞的认真谨慎点,不然怎么捞到更多好处呢?”
  “哼,谨慎?一堆人观察半天得出个‘杀手凭空消失’的结论,你觉得这认真吗?谨慎吗?就趁大的小的都死了没人出来指证,所以把大伙都当傻子糊弄呗。”
  “重心都在后边的夺权夺财上,谁还在乎死因啊。”
  “我呸!还凭空消失呢?老叫我们巡视巡视,难不成我打开门,里面还会忽然变出一个人……”
  头戴盔甲满身装备的男人拧开门,措不及防跟房间里倏然出现的千远对视,“……吗?”
  千远:“你好。”
  男人:“……?!”
  怔愣一刹,男人手忙脚乱地掏枪。
  千远直接抬手,冷漠地扣动扳机,“呯呯!”两发打在他的拿枪的手上!
  镌刻着独特花纹的子弹穿过手部脆弱的防御,射入血肉,最后又撕裂着带一片血花爆出皮肤。男人手一抖,漆黑的冲锋枪猛然坠落,却又被甩出的卡牌接住,瞬间消失不见!
  男人反应很快,冲锋枪掉下的那刻就立马俯身翻滚,给身后的同伴让出射击位置。可千远速度更快,几乎在他弯腰的瞬间就掏出抢来的冲锋枪,对着他同伴的脑袋就是一阵突突!
  中门对狙?不存在的。千远赶时间,没那个兴致陪他们练枪法——尽管有时间也没兴致——在冲锋枪的精准而疯狂射击下,不过眨眼,对方便化为一具尸体,瘫软倒地。
  千远真心觉得自己完成的任务其实不需要一群人观察半天,讨论这讨论那,最后得出个结论——这人是「迁」杀的!
  他携带的子弹都镌刻着属于「迁」的花纹,明明看一眼就能辨别出罪魁祸首是谁。
  何必费那么大劲去推测呢?
  “027、028!!!你们那里发生了什么——?!!”
  同伴都死了,男人自然也不能活着。解决完两个人后,楼道里传来意料之内的奔跑声与怒吼。
  千远关上门,熟练地从死去男人的身上摸出来一把带勾的长绳,将它固定在了窗檐上。
  “嘭——!”
  于是一群大汉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的房间里,两具尸体堆叠、墙上弹孔凌乱、敞开的窗户连接着通往下方的绳索。
  为首的那位立马拿起对讲机,“全体人员注意!有危险人物目标滞留此处!守好全部出入口,尤其是这栋楼的大门!”
  其他人则一窝蜂冲进房间里,开启地毯式搜寻。
  “绳索的长度不够滞留人物从28层跳下,他肯定会选择从28层以下的某个楼层破窗进入。”
  “所以,看守西窗的全体人员特别注意,时刻观察有没有人出现在窗户前!若有,则即刻击毙!”
  “剩下的给我原地待命!看好!守好!通讯时刻开启,看守每一层的楼梯的家伙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有情况即刻汇报!”
  其中一位壮汉冲到窗边,探出脑袋往下看,只见坚韧的绳索随风晃荡,一抹漆黑的衣角突兀出现在视线里,体型瘦弱的人挂在绳索上,缓缓向下爬动,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没有丝毫犹豫,壮汉抬起枪口就对着人一阵扫射!
  冰冷的子弹穿过布料,留下一道道弹孔,挂在绳索上的人似承受不住这般猛烈的攻击,手一松,顿时脱离绳索,直直掉了下去。
  寒风呼啸,咆哮的风卷走漆黑的风衣,露出衣服底下的人的真实样貌——
  ——一把冲锋枪。
  所谓的“人”,竟是用风衣包裹住冲锋枪,把绳索卡在枪上的一处凹槽,让枪带着风衣慢慢下滑的假象。
  壮汉猛地收起枪大喊,“头儿!他没跳窗!他还在这里!!!”
  为首壮汉一巴掌呼在他头上,“瞎嚷嚷什么!我们这么多兄弟在这搜,他人在这房间里我们能不知道吗?!”
  但这也提醒了他,在其他楼层人员没有响应的情况下,击杀了两名巡视人员的人可能不在这个房间里,而在这一层的其他地方。
  “别在这翻了!天王老子来了也翻不出什么的!”为首壮汉一脚踹在另一个壮汉的屁股上,直接给对方踹倒了,“给我去其他房间里搜!这一层的每个房间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搜,半个旮旯角都不能放过!!!”
  “老子就不信,有人能在百人看守的情况下,当着老子的面,逃出这栋楼!!!”
  被踹了一脚的壮汉敢怒不敢言,只好默默揉着屁股,跟随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往其他房间涌去。
  一分钟后,搜到一半在厕所里放水的他忽然大喊:“头儿!头儿!这里有情况——!”
  为首壮汉气势汹汹杀到厕所,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墙壁的右上角,原本装着通风扇的地方竟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一个洞!
  怎么回事?难不成有人从这逃走了?
  为首壮汉脸色难看。
  但这根本不可能啊!
  且不说那个洞口虽然比一般的排风口要大,但依旧根本无法让一个正常人通过。厕所外边是什么遮拦都没有的墙,人在没有工具栓着的情况跳下去,跟拿命玩一次性蹦极完全没什么两样!
  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危险人物不可能自寻死路,这肯定是用来迷惑我们的障眼法!”为首大汉大掌一挥,又给了他一巴掌,“你个混球!一天到晚就知道乱喊,信不信我把你舌头拔了?!”
  大汉委屈地挠挠脑袋,没说什么。
  “搜!接着给我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
  就在一群人搜得满头大汗时,作为被搜查的主人公,千远已经提着箱子,远离大楼,一步步走在回去组织的路上。
  他脱身的方法很简单,主要是运用了玩家进入与登出游戏的一个特性。
  玩家进入登出游戏后所处的位置,与玩家进入游戏前所处的位置一样,但登出游戏后的个人状态会延续游戏里的样子。
  就比如明明不是他原本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却能被他带出游戏的风衣;又比如他登出游戏,回到现实世界的那一瞬,依旧保持抬手点击屏幕的动作。
  做完绳索诱饵,在那群人破开门之前,他先是贴着门选择了进入游戏,随后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在他们仔细搜查屋内而对一眼就能看到的门口放松警惕时,无声地从游戏登出,悄悄走开。
  作为刺杀目标地点,这栋楼他提前就踩过很多次点,对它的整体结构了如指掌。
  他很清楚,外壁光滑没有落脚点、内部又无正常人可通往外界洞口的洗手间,会成为众人一致认为不可能会有人出逃的地方。
  比起洗手间,他们会更愿意把守楼梯口、大门、窗户这些一贯用来逃跑的地方。
  所以在离开房间后,千远没有尝试从其他房间的窗户逃跑,而是直接来到洗手间,利用卡牌的收集功能将排风扇取下,随后把自己的双腿从洞口伸出,一直不停往外延伸,直到洞口卡在了自己的腰胯上。
  紧接着,他打开面板,进入游戏。
  又在游戏里把自己的身体立起来,站得笔直,选择了登出游戏。
  延续游戏中的状态,他自然应当被站着送出去,但在进入游戏前他的身体是卡在洞内与洞外的,系统不可能让他回去后整个人直接嵌进墙里,肯定会在洗手间内与洗手间外两个地方选择投放。
  出于对自己气运值的信任,千远赌系统会把他放到更为危险的洗手间外部,让他体验高空堕落的惊险刺激。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不过高空坠落有了,惊险刺激没有。
  虽然楼高,但他不畏高。
  他似乎从小就对这些东西没有感觉。
  他眼睁睁地瞧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耳边是混淆着风声的凌乱声响,在即将面朝地摔死的那一刻,瞬间进入游戏大厅。
  再次出来时,他的双脚已然平稳落地。
  洗手间外边没设人特意看守。落到地面,千远凭借自己矫捷的身手与游戏特性,轻松避开了几伙人的巡视,提着黑漆漆的箱子,在萧瑟的寒风中逐渐走远。
  直至完全看不见那高耸的大楼,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搓了搓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卡牌。
  原本空白的牌面上出现了图案,一张印着被拆下来的排风扇,一张印着黑乎乎的风衣,依稀可见衣服上的几个破洞。
  千远拇指在牌面上轻轻一擦,那排风扇的图案便被他拭去,排风扇也随之出现在他脚下,被他抛弃。
  而后,他又擦去风衣的图案。
  当风衣出现在脚下时,他停下脚步,垂着头,盯着衣角处无规律分布的弹孔沉默了片刻。
  随后,他拾起风衣,重新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风衣猎猎作响,鬓前的长发伴风飞舞,纯白的小花插在缕缕青丝之中,舒展柔嫩的花瓣,随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