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办公室,千远没有选择立即去吃饭,而是回到自己宿舍,打算先洗清身上的灰尘,换套干净轻松些的衣服。
  他住的宿舍在地下七层,布局算是所有宿舍里比较好的那一类。七十多平方的房间,水电、家具什么的一应俱全,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没有wiFi,也接收不到来自外界网络。
  “咔哒。”
  千远拧开门,抬眸,直直地与房间里正在伸懒腰打哈欠的舍友对上眼。
  五官端正的男生原本微微眯起的眼睛猛然瞪大,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湿意。他神情错愕,像是对千远的到来感到非常惊讶。
  但很快,错愕的神情便淡了下去。
  “哟,回来啦?”舍友挠挠脑袋,笑嘻嘻地对他挥手,“我还以为你叛变了。要跟首领上演一场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戏剧呢!毕竟首领他一直挺喜欢你的。”
  千远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们都插翅难飞’是什么意思?”
  “他逃”和“他追”倒是能理解,意思应该跟杀手追杀目标任务差不多。
  可插翅难飞又是怎么回事?是那个杀手追杀得非常艰难的意思吗?
  “嗨,你没有感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舍友态度散漫地摆摆手,提起放在床上的斜挎包,“下午没任务,出门上网去了。拜拜~”
  “嗯。”千远淡淡地应一声,关好门,边脱下风衣边往床边走,“书呢?”
  “床头,给你买了两本还算厚的。听店员说……是些跟哲学有关的内容,要好好看好好学。”
  舍友与千远擦肩而过,踱步到铁制的房门前,伸手刚要触碰到门把。
  “站住。”
  舍友的动作一顿。
  千远坐在床边,手中翻动着两本厚度不一的书本。两本书后边标记着价格的地方都被人特意涂黑了,涂黑的痕迹看起来还很新。
  “我给了你一千。”他语气平静,神色一如既往地平波无澜,像是在询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一千,只够买两本书吗?”
  ……啧。
  舍友心里厌烦地轻咂一声,但面上还维持着一副乐呵呵的友善模样。
  宿舍床是上下铺,为了方便,舍友一向都是霸占下面的位置,千远自然就睡上铺。
  正因如此,舍友一回头,最先看到的,就是千远两条被长裤包裹、搭在床沿外笔直的双腿。
  往上,是瘦劲的腰腹、仿若削成的肩膀与曲线优美的脖颈,紧接着,就是张惊为天人的脸。
  一副无人能比的美貌,瞬间就让舍友心里的不耐情绪降了下去。
  别的不说,他这舍友长得是真好看,明明也是个男人,却总能勾着他的视线。
  “……唉,你没去过书店,都不清楚现在的实体书籍有多贵,自然不明白一千块钱只能买些啥。”
  舍友摇摇头,叹气一声,看起来对千远对他吞钱的质疑感到非常伤心,“更何况我帮你跑腿还需要费用呢。一千块钱,能拿到两本书给你已经很不错了好吗?你去找别人,别人还不一定能买到这个数量呢。”
  千远:“……是么。”
  舍友点点头,嬉皮笑脸道:“是啊是啊,你是我舍友,我怎么可能坑你呢对吧。”
  千远:“……”
  见千远垂眸静静地瞧着书皮没反应,舍友在心里冷笑一声,暗骂“真蠢”,脸上却还面不改色地朝他挥挥手,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没什么我问题我就先走喽?待会迟到了,老板预留给我的最佳上网位可就没了……”
  他抓住门把,顺时针拧动。
  ——没拧开。
  舍友一愣,猛然回头,再度望向千远。
  只见千远依旧坐在床边,默默地盯着那两本新买的书不说话,手里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钥匙。
  “……”舍友沉默片刻,取下挎在肩上的包,随意丢在地上,一边笑一边朝千远走去,“哎室友,虽然我跑腿费是多收了点,但这书也给你买回来了啊,用不着为难我吧?”
  “我知道,你一向都是个很大度的人。都帮你买过好几回书了,你是绝不会因为这次多收跑腿费,而跟我置气的,对么?”
  听见这番话,千远总算给了点反应,冰冷的目光直扫过去,“我的收集清单,不见了。”
  “不见了也不至于跟我置气啊,我又没碰过你的东西。”舍友轻笑着,两人的距离一步步拉近,“再说了,那东西不见就不见,大不了你重写一遍呗?反正你也写过好多回了。”
  千远没理他的话,只径直对他伸出手,说:“还给我。”
  下一秒,舍友瞬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向千远的大腿扎去!
  “铛——!”
  千远翻身从床上跃下,躲过舍友的袭击。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重重撞击在铁制爬杆上,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与阵阵不歇的余嗡。
  “别躲啊!我的好、舍友!”
  一招不成,再来一招!舍友狞笑着调转刀刃冲着的方向,再次朝千远毫不留情捅去,“我只是想吓唬你交出钥匙而已!有什么好躲的呢?”
  “难不成你害怕了吗?哈哈哈哈哈!”
  说发疯就发疯,想砍人就砍人,千远真心为组织里每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感到担忧。
  “这是你第九次偷我的清单。”连续躲过两次闪击,千远抓住机会,一脚踹飞了对方的匕首,反手抓住他的脖子,“我说过,不希望有下一次。”
  “你是不希望,可我希望啊!”即使致命而脆弱的脖子被抓住,生命安全受到了极度威胁,舍友还是哈哈大笑着,露出了一副挑衅的神态。
  “我呢,最喜欢看别人因失去珍贵的东西而惊慌失措的模样。你这人平常总冷冰冰的,对什么都打不起兴趣,唯独对那个什么……收集清单,宝贝得很!”
  “每次只有在提起收集清单的时候,你才会有反应;只有在清单不见的时候,你才有动作!”
  尽管致命部位还被别人掐着,舍友依旧不管不顾,挥舞着双臂势要反击,“——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不是吗?拿走清单就能引得你这么大反应,真是太好玩!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千远:“……”
  神经病。
  没有心疼,没有犹豫。千远在舍友腰上猛踹一脚,直接把对方踹趴在地。紧接着一只腿压在他背上,借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把他死死摁着,胸膛紧贴地面。
  他冷漠地问:“清单在哪?”
  被狼狈按在地上的舍友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哼笑:“这么多回了你还不清楚我吗?当然是直接给我撕了!”
  “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再把它交到清洁阿姨的手上。”
  “估计现在早就被火化成灰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哦。”千远冷漠地应一声,随后揪住他的头发,一下一下,拎着他的脑袋不停地往地面上狠砸!
  “咚!”“咚!”“咚!”
  撞击声一声比一声响,迸溅出的鲜血一次比一次多。
  舍友头昏眼花,四肢痉挛抽搐,淡灰色的地毯渗入血液,染深一大片颜色。
  “呯——!!!”
  门锁转动,铁门被人一脚踢开,撞在墙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
  黑色柳丁靴踩在地毯上,一步步向扭打的两人逼近,银色的挂饰在灯光照耀下闪着冷硬的光芒。
  千远手一顿,抬起头,平淡的目光对上来人,歪了歪头,在被对方掏出枪瞄准的情况下,慢慢地松开了手上的桎梏。
  来的人,正是先前为千远核对身份的男人。
  他嘴里仍然叼着烟,看起来像是新换上去的,连火都没来得及点。瞧见千远松了手,安静地站在一边,像个没事人一样无辜地看着他,他嗤笑一声,讽刺道:“真会惹事。”
  躺在地上眼冒金星的舍友听见声音,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吐出一口鲜血,抽着气,强牵着笑说道:“呦……看管员,可算来了……我差点、没被我这漂亮舍友……打死……”
  男人冷冷地暼他一眼,跟拎小鸡仔似的,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败者没有说话的资格。”
  “组织不管你们谁先出言挑衅或动手,但只要你们打了,输的那个人,就必须接受惩罚。”
  千远淡然瞟一下安装在门边墙角的摄像头。
  “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蠢货,就算被砸死了,也是活该。”
  “今天下午训练翻倍。”男人拎着舍友离开宿舍,“光吃不练,沉溺网络……呵,难怪会被这样的小白脸打倒。”
  舍友再次吐出一口血,在即将离开宿舍门口的那一刻,裂开嘴,对千远露出一个血淋淋得笑容,并附带两个国际友好手势。
  他做着口型,无声地说:好好看我给你买的两本书吧,小、宠、物。
  “呯!”
  铁门再次合上。
  千远甩甩手上沾染的血液,低头,原本放在床沿的两本书因为打斗的动静而掉在地上,封面大尺码动作的人物正对着他,做出抛媚眼的动作。
  “……”
  千远捡起书本,丢入垃圾桶,把脖子上的银色小牌重新藏回choker中央。随后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新的衣服与干净的毛巾,挂在手臂上,进入独立浴室。
  在这种私人的区域,就没有监控的监视了。
  千远轻叹一口气,窸窸窣窣地褪下衣服,露出精瘦苍白的身躯。
  伴随着水声响起,磨砂玻璃上的朦胧人影明明灭灭,流水顺着身体上的每一处优美的线条缓缓滑落,勾勒着令人遐想的美好身躯。
  眼前的景象被花洒的流水打湿,长长的睫毛挂着水珠,像是刚淋过一场雨,发尾、额前、下颚……全是水。晶莹剔透的水就如同串了线的水晶珠子,松散而流动地挂在他身上,勾住他削瘦的腰线,冷白的皮肤更是为这副躯体平添几分性感。
  千远习惯头发和身子一起洗。当他把自己长而密的头发清洗干净,准备洗洗身子时,低下头,却看到了一个让他颇感意外的东西。
  ——一片漆黑花纹,正张牙舞爪地攀附在他的左腰上,像是与皮肤、血肉融为了一体,从腰侧下延至大腿、侧伸至小腹,紧紧黏着凝白皮肤,黑与白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效果。
  像画卷,又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标记。
  千远一时间有些懵。
  ……这是什么?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
  这好像是副本里,那个附在他身上的黑色不明物。是一个名字叫做……百长的怪物的一部分?
  想到不明物在副本里的种种表现,颇为好奇地戳了戳腰上的那片花纹。
  ——没有动静。
  他又戳了戳几下,对方依旧没有反应。
  没有滑动、没有全身游走、没有带来滑腻的凉意。
  就像是……失去了生命特征一般。
  跟挂在外面的风衣一样,成了死物。
  千远轻摁着自己被花纹染黑的皮肤,脑海中飞速回闪自己在副本里的经历。
  ……说起来,对于游戏、无限流、副本。
  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搞清楚。
  ·
  晚上八点。
  千远迎回了被他揍得满地找牙的舍友。
  看管员应当是看他被揍得太惨,带他去了一趟医务室。反正回来时,舍友脸上、嘴里的血迹通通不见了,额头上狰狞的伤口也被纱布包住,只有嘴角边还剩着一条细长的刮破伤痕。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沾了血迹的t恤,一片刺目的红色印在白色的布料上很是显眼,但并没有人在乎他的伤势如何。
  受伤、吐血,在组织里都是很常见的事。
  见千远坐在沙发上安静翻着一本老旧的书,垂眸缄默的模样宛如一只安静的小动物,舍友轻笑一声,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好哥俩似地搂住千远的脖子,嬉皮笑脸道:
  “哎呀,怎么还没睡呢?是不是觉得中午打我打得太过分,心里愧疚到睡不着呀?”
  他这人就是这样,不管先前与对方厮杀得有多猛烈,包扎完伤口后,他依然能跟对方友好愉快的聊天,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舍友继续笑问:“新的收集清单写好了?”
  “嗯。”千远随意地应一声,合上书本,说道,“我有问题要问你。”
  舍友霎时来了兴趣,跷起二郎腿,“你还能有问题问我?”
  千远注视着他棕色的双瞳,一字一顿道:
  “关于游戏,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