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盼儿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是晚饭之后跟自己病秧子的夫君喝了几杯酒,又被他指使去大佛寺的花园里给他摘莲蓬,刚坐上小船便是天旋地转,只觉得记忆一阵混乱。
  等她神志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院子里的一棵梅树。
  而三皇子府上上下下都挂在黑纱白布,三皇子夏铭涛跪在自己的棺材前面,哭得声嘶力竭。
  明盼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死了,只是魂儿没散,附在了梅树上。
  她身为明国公府的庶出小姐,能嫁进皇室,成为皇子妃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没想到夏铭涛虽然不受宠,还是个病秧子,心里却是重情义的。
  接下来半年,三皇子府各方人员进进出出。
  第二年开春时,竟然真叫他们办成了一件大事,夏铭涛直闯皇帝寝宫,控诉身为太子的大哥强占并杀害弟妹。
  以此为导火线,明国公府又爆出太子结交外臣一案。
  沸沸腾腾闹了三年多,愣是叫夏帝削了东宫之位,给明盼儿追封了个皇子妃位,又做主赐婚夏铭涛娶了明家嫡女明镜儿为妃。
  满朝文武,市井百姓,没有人不说夏铭涛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他在朝中也一改当年不问世事的病娇模样,开始变得奋发起来,几年间办成了不少差事,在夏帝面前的存在感也愣是被刷了出来
  加冠一过,便被封为陈王,出京就封。
  要不是他出发之前,跟明毅等人在院中梅树下饮酒,不慎说漏了嘴。
  明盼儿恐怕到魂飞魄散那日,都还以为自己嫁了个好夫君。
  当年那场血案,根本就是夏铭涛和明家在背后一手操控的,为的就是想要扳倒太子。
  自己这枚被牺牲的棋子竟然还傻乎乎的感念了好几年,想想真是气得牙痒痒,只恨不能冤魂索命,带走这群罔顾人伦的男人。
  夏铭涛在陈地做了十年的陈王。
  明盼儿孤零零的在院子里站了十年,偶尔有下人在梅树下闲聊,说到夏铭涛,全是些赞美之词,举国上下皆称贤王,风头完全盖过了新太子。
  京中人人都在议论,若不是北疆大都督赵岳力保太子和夏帝,陈王早就已经坐上了新皇之位。
  乾元三十年,夏铭涛被召回京城。
  夏帝新赐皇子府,规格档次全部跟太子无异,并且突破常例,加封六珠。
  搬进新皇子府那天,夏铭涛回来了一趟。
  他穿着深黄色的五爪金龙炮,外披玄色狐皮鹤氅,腰间坠着镶玉佩剑,眉宇深沉冷漠,跟明盼儿记忆中那个病恹恹的少年,完全不同。
  他站在院子里,一寸一寸扫过周遭的陈设,眼中渐渐升起志得意满的光芒,最后目光落在院中的梅树上,勾唇轻笑。
  “花落人去,这棵树还是前皇子妃进门时栽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本王情深,见之伤心,给我砍了吧……”
  明盼儿真希望自己能有手给他一耳光,这个杀妻之徒,竟然还有脸把深情的人设演二十年!
  夏铭涛转身离去。
  院中下人举起斧头,只听咔擦一声,明盼儿的视觉归于一片黑暗。
  ……
  “赵岳,你能不能管管你媳妇,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这都睡到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来,怎么着,她就是个活祖宗,来咱们老赵家享福的是吧?”
  明盼儿吃力的睁开眼睛,首先冷得打了个哆嗦。
  她躺在一方土炕上,底下一点儿热乎气也没有,身上盖着床破棉布被子,硬邦邦的,只能勉强算是个保暖的物件。
  周围土墙上有个大口子,窗户纸也落了一半,冷风嗖嗖往里灌,身体的温暖刚一出来,便被刮散得一干二净。
  窗户外面那尖锐的女声落下去,接着是个低沉的男子声音。
  “她病了,发烧,今日家中的活计我替她做便是。”
  “你替她做家里的活儿,那地里的活儿又谁去做,难不成要你二叔从学馆回来,亲自去挖泥巴,还是说要让你爷回来?”
  “都不用,现在没到收麦的时节,地里活儿少,我夜里去也行。”
  “嚯,我们赵家的长房长孙就是有本事,这白天在家里干活,晚上再去地里,这是准备叫村子里的乡亲都戳你二叔的脊梁骨是吧?”
  那个女声冷嗤着越发讥讽起来。
  “况且这喂猪做饭的事情也就罢了,那穿针绣花的事情你也能做?”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明盼儿竖着耳朵强行听了一阵,全是那女人喋喋不休的数落,男人没再说话。
  明盼儿望着灌风的窗户,脑子里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她这是回到了自己死去的那一年。
  这里是北疆四州之一的晋州,她们所在的禾木村属于晋州大同府淮余县打马镇再下面的一个村子,而自己却是村中赵家的长孙赵岳的媳妇——明盼儿。
  “赵岳?这个名字好熟悉!”
  明盼儿从被子里钻出来蹦跶了两下,发现自己身体很好,不由得暗自好笑,搞不好这次生病,压根就是这妹子自己装的。
  “等等!”
  明盼儿脑子里灵光一闪,猛然间吓了一跳。
  “赵岳不就是传说中那个唯一能跟三皇子抗衡的北疆都督的名字吗?大同府淮余县人氏,连籍贯都能对得上,难道真的是他?”
  她还是梅树的时候,赵岳这个名字被提起的次数仅次于夏铭涛。
  那些下人大多数时间是在为陈王忿忿不平,说是那北疆都督挡了夏铭涛称帝的道路,让他们这帮下人不能鸡犬升天。
  偶尔却又会提到边疆的战事,说那位北疆都督如同天神一般威武勇猛,用兵如神,打得胡人四处逃散,不敢南下牧马。
  明盼儿站在屋子中间,从重生的惊喜里面回过神来,又陷入了另一从的惊喜当中。
  天下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自己竟然重生在了那个唯一有能力揭穿夏铭涛丑恶嘴脸的男人家中,还正是他媳妇。
  这难道就是老天爷特意赐给自己的报仇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