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有些微凉,斗大的月亮挂在夜空上格外的明亮,风吹过时树叶哗哗作响,蝉鸣和蛙叫声交织在整个南岩山上。
  一片略微平坦的山坡上长满了荒草,荒草中一个半人高的小土包显得尤为醒目,几只萤火虫落下照亮土包前的墓碑。
  甲午二年,子午县杜良之墓……
  哗啦……
  远处传来声响,惊走了歇息的萤火虫,让墓碑上的字迹再次隐藏在黑暗中,孤零零的小土坟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凄凉。
  一个年纪较大的跛脚老汉带着两名中年男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跛脚老汉穿着一件破旧的麻衣,另外两人则直接光着上身,脚上的草鞋勉强能裹住脚,裤子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
  “大牛,你确定是这里么?”跛脚老汉走到山坡上很快就看到那座小坟茔。
  “瘸叔,你看这荒郊野外的,就这么一处新坟,地上还撒了纸钱,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保准有货。”
  一名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贼溜溜的说道,肩上扛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浑身没有几两肉,都瘦脱相了。
  三人来到坟茔前。跛脚老汉看了眼天上斗大的月亮,神情有些凄然的道:“贼老天不给人活路,哥几个拖家带口的流浪到此,为了不让大家饿死,今天不论如何也要当回畜生了。”
  话落,跛脚老汉带着二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然后大手一挥。
  “干。”
  小坟茔本就不高,上面掩盖的泥土也没夯实,三人很快就刨出了里面的棺材。
  “不愧是有钱人家啊,竟然用得起棺材,寻常百姓家埋人连个草席都用不起。”跛脚老汉看着那口棺材十分羡慕。
  “要不,等下我和大牛把里面的死人搬出来,瘸叔躺进去舒服舒服?”一名汉子调笑道。
  “再乱说话我割了你的舌头。”
  跛脚老汉狠狠的瞪了那汉子一眼,而后提了提嗓门,对着眼前的棺材说道:“钱财就是个铁疙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哥几个为了活命,不得已问您借点活命钱,打扰了。”
  话落,跛脚老汉向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提着锄头撬掉了棺材上的铁钉,双手扶着棺材盖,看了跛脚老汉一眼。
  “今天刚下葬的,没有尸气,不要怕,开。”
  二人闻言点了点头,同时发力,将那寸厚的棺材盖掀了起来。
  嘎吱……
  棺材板被掀开,跛脚老汉紧张的俯身向里看去。
  就在此时,一张惨白的人脸猛地迎了上来,刚好与瘸子的老脸撞在一起,一时间四目相对……
  “啊……”
  瘸子吓得尖叫了一声,软塌塌的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
  “老天爷啊,您老人家行行好,放我回去吧……”
  南岩山上,杜良气急败坏的对着天空大吼大叫,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不绝,却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或许连老天爷也不愿意搭理这个找不到家的傻子吧!
  “穿越的小说我看得多了,但是特么……被人从坟里刨出来算怎么回事啊?我不要面子嗒?”杜良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的躺在地上,口中叼着半截草棍。
  被人从坟里刨出来已经三天了。
  在这个贫穷、落后、封建……到了让人发疯的地步。
  人们穿着乞丐一样的衣服,食物粗糙难以下咽,更可怕的是竟然还没有精盐。
  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弄的盐巴,放在菜汤里又苦又涩,吃上两天脸色都变的发青,就算这样,这些人还舍不得吃,看的比命都重要。
  人是离不开盐的,而在这个贫穷而落后的地方,盐成了人们的奢侈品,基本上千金难求。
  “哎……”
  杜良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一件像样点的衣服都没有。
  三天了,自己竟然还穿着下葬时的寿衣。
  杜良唉声叹气的抱怨老天爷。另一边,瘸子手里提着一杆大烟袋,正看着他生闷气。
  尤其是一想到这个人竟然还是自己半夜从坟里刨出来的,就气的发抖。
  人家盗墓不是金银财宝就是玉石瓷器,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盗墓,竟然挖出来一个大活人,当时差点没被吓死。
  兵荒马乱的年代,死人见的多了,早就不害怕了。但是从坟里挖出一个大活人,还是第一次经历。
  尤其是这个大活人竟然还死皮赖脸的跟了回来,白吃白喝了三天。
  ‘天娘姥爷诶,三天啊。’瘸子想想就心痛。
  朝廷年年打仗,匪患四起,再加上天灾人祸,百姓们流离失所,哪个不是勒紧裤腰带,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再看坟里跟出来这位,天天白吃白喝不算,竟然还嫌弃他们的饭食太差。自己把比命还珍贵的盐巴给他放了点,没想到这主儿竟然还嫌苦,张口就给吐了。
  每次一想到这,瘸子就气的浑身发抖,心里下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这难伺候的主儿赶走。
  打定主意后,瘸子磕了磕烟袋,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大少爷,又跟老天爷聊天呢?今儿个回您了么?”瘸子走到杜良身旁调侃道。
  蔚蓝的天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皱巴巴的老脸,说话时一口大黄牙吓得杜良赶忙向一旁挪了挪,生怕有口水掉到脸上。
  “怎么,又到吃饭时间了?”
  杜良吐掉草棍,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渍,摇头晃脑的向木屋走去,口中还念叨着:“早上的粥太稀,还真有点饿了。”
  瘸子闻言吓了一跳,一把将杜良拉扯了回来,老脸一苦:“祖宗哎,您就高抬贵嘴,给我们留点吃食吧,那都是救命的粮食啊。”
  “哦,没开饭啊,那你喊我干嘛?”
  杜良悻悻的挣脱瘸子的大手,又找了块柔软的草地躺下,躺着省力气,饿的慢。
  瘸子弯腰在地上捡了两片枯黄的树叶,捏碎了按在烟袋锅里,又从怀中摸出黑黢黢的火石点燃,猛地吸了两口,吐出两串‘黑烟’,这才压下心里的怒气。
  “我说祖宗哎,你天天问天老爷有什么用?天老爷那么忙哪有时间顾得上你,我觉得你可以下山去问问,山下有县城,有县衙门,还有教书的先生,或许他们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杜良瞥了眼黑烟里的瘸子,讥笑道:“我说老东西,你这是要撵我走的意思啊?”
  瘸子眼睛一瞪:“没大没小的,老子比你爹年纪都大,你说话放尊重点。”
  杜良冷哼了一声,不屑的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刨了我的坟,昨晚上又把小爷的棺材偷了回去,你这挖坟掘墓的老东西,还让我放尊重点?告诉你,小爷的饭钱是拿棺材板换的,小爷我吃的理直气壮。”
  瘸子闻言老脸一红,烟袋锅差点从手上掉下,恼羞成怒道:“你小子怎么知道的?你敢跟踪老夫?”
  “我呸。”
  杜良道:“小爷可没你那变态的癖好,昨晚上起夜看到你个老东西鬼鬼祟祟的往小树林里钻,还以为您老当益壮要偷人呢,结果竟然是去偷棺材。”
  说道这里,杜良满脸鄙夷的看着他:“啧啧啧……你要是喜欢就跟我说嘛,小爷送你就好了,还用去偷?”
  “你个小王八蛋,少说风凉话,你那坟里一个子儿都没有,就一口薄棺材还算值点钱,反正你也用不上,老夫借来用用怎么了?大不了等老夫死了烂成骨头,你再挖出来就是了。”
  “咦……”
  杜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搓了搓胳膊:“打住,打住,小爷可没你偷棺材的癖好,你要是喜欢,以后天天抱着睡都成。”
  “哼。”
  瘸子重重的哼了一声,把头一扭,又开始大口大口的抽着烟袋,像个烟筒一样,咕咚咕咚的冒黑烟。
  “行了行了,不提棺材的事了。”
  杜良见瘸老头真生气了,这才转开话题:“老东西,等下给我画个地图,小爷在这山上也呆腻了,今天就下山,省的天天被你们嫌弃。”
  “真的,你要下山?”
  瘸子转过头,有些惊讶的看着杜良。
  “你先从那团烟里出来再跟我说话。”杜良嫌弃的退了两步,呛的只捂鼻子:“知道的你是在抽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自焚呢。”
  “你真的要下山,去找那个活埋了你的爹?”瘸子从一团黑烟里出来,又换了个地方继续冒烟。
  “什么叫活埋,你个老东西会不会说话?”杜良气的大叫。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自从从这个世界苏醒,脑海里留下来的唯一信息就是这具身体的身份。
  杜良;
  年十八;
  云州子午县人;
  自幼无母,由父亲一手带大,父为子午县县令,因缺少管教,从小嚣张跋扈、欺男霸……后面的信息被杜良自动忽略了。
  杜良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自己还是个官二代,虽说只是最小的七品县令,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聊胜于无。
  “行了,行了,懒得跟你废话。我可告诉你,要走就趁早,山下面天黑之后可不太平。”
  瘸子打断了杜良的意想,不耐烦的说道。
  “走就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小爷早待够了。”
  片刻之后,杜良怀里揣着半张杂粮饼下了山,这还是瘸子看在棺材的面子上给的。
  身后,瘸子磕了磕烟袋里的灰,看着杜良下山的背影,若有所思。